雨停后的空气里还带着一股土腥味，混杂着太庙废墟未散尽的焦糊气，直往鼻腔里钻。
夏启坐在临时征用的太庙偏殿里，面前的光幕幽幽闪着冷光。
画面被分割成四块，正中央那一块，是对赵德全的二十四小时特写。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老虎凳辣椒水。
夏启让人把那间地牢的四壁刷得惨白，连一丝缝隙都没留。
房间里唯一的声源，是一个轮班倒的书吏，隔着铁栅栏，一遍又一遍地朗读《贞观政要》。
“……阉竖之祸，比于洪水猛兽。君权天授，非刑余之人可窃神器……”
画面里，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老太监缩在墙角。
头两天他还发疯似的拿头撞墙，把御赐的饭碗砸得粉碎，嘶吼着要见先帝。
到了这第三天，他不动了。
他像一尊风干的蜡像，侧着耳朵，死死盯着那面白墙，仿佛那上面能开出一朵花来。
“攻心为上。”温知语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叠还没干透的墨稿，眼底有熬夜后的青黑，精神却亢奋得吓人，“主公这一招‘白屋读史’，比剥皮抽筋还要那老东西的命。否定他一辈子的信仰，就是剐他的心。”
她将那叠稿纸摊在满是灰尘的供桌上，指尖在那行墨迹淋漓的大字上重重一点：“这是属下连夜拟的《正统论疏》。咱们把‘正统’拆成了三块：血统、法统、道统。”
夏启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这女人果然狠，直接掀了桌子。
“大夏立国百年，皇室血脉早就烂透了，这是废血统；先帝也是篡位夺权，这是废法统。”温知语的声音有些发紧，显出几分紧张，“属下的意思是，咱们只认最后一条——道统。谁能让百姓吃饱饭，谁手里才有道统。主公，咱们不当那个要把名字写进玉牒的‘孙子’，咱们要做重新定义玉牒的‘祖宗’。”
夏启拿起那支朱笔，在“道统在民”四个字上画了一个刺眼的红圈。
“发。”他把笔一扔，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晚饭吃什么，“传令各州学宫，一个字都不许改。谁敢叽歪，就让他来北境看看水泥路和高炉。”
通讯器在耳边震动了两下。
苏月见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传来，背景里是一片嘈杂的哭喊：“主公，查到了。天字卫那帮人，耳后都有刺青，一朵半开的墨莲。这帮孙子藏得深，全混在新进宫的小太监里。”
“我让夜行营的兄弟扮成了净身房的刀儿匠，正在挨个‘验身’。”苏月见冷哼一声，“另外，阿离在南市那边的黑市收了几本老宫人的回忆录。赵德全这三十年，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先帝身边的老人换了个干净。这皇宫，早就姓赵了。”
紧接着接入的是沉山的频道。
这汉子难得语气里带着怒意：“主公，太庙这边的香火有鬼。咱们查了一批‘贡品沉香’，里面掺了‘梦引散’。这玩意儿烧起来没烟，但闻久了能让人神志恍惚，看见心里最想见的人。”
夏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难怪那些皇帝动不动就说“梦见先帝教诲”，原来是被人用药喂出来的傀儡。
这哪里是太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致幻毒气室。
“还有更绝的。”周七的声音切了进来，伴随着算盘珠子拨动的脆响，“我在户部查到底档，赵德全那个所谓的远房侄孙，名下有条船，专跑琼州到吕宋的航线。船上装的不是丝绸瓷器，全是成箱的袁大头和名贵药材。这老阉狗在海外买了岛，甚至……可能在外面养了不知哪来的‘备胎’皇孙。”
夏启眯起眼。
这老狐狸，狡兔三窟都少了，这是准备在大洋彼岸搞个“流亡小朝廷”。
“先把这边的火烧旺点。”夏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既然他想留个念想，我就彻底断了他的根。”
太庙前的广场上，晨雾还没散尽。
数千名百姓和连夜赶来的士子跪了一地。
他们看着高墙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迷茫。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儒生颤巍巍地捧着刚印出来的《正统论疏》，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得砰砰响：“七殿下！此论一出，天下士林震动！若能还我清议之权，老朽愿代万民，认您为君！”
夏启没说话。他只是挥了挥手。
两名近卫抬着一只巨大的铜火盆走了上来，盆里炭火通红。
夏启从怀里掏出那本昨夜让无数人疯魔的《正统玉牒》副本。
明黄色的封皮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讽刺。
“这东西，赵德全把它当命，先帝把它当魂。”夏启的声音不大，却通过扩音装置，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但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块烂木头。”
他不等人群反应，手腕一翻。
那本记载着所谓皇室神圣血脉的册子，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火盆。
纸张遇火，瞬间腾起一人高的火苗。
人群里爆发出压抑的惊呼，那老儒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烧了？
那是能定人生死的玉牒啊！
夏启负手而立，火光映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像是一把劈开晨雾的利刃。
“真正的正统，不需要藏在阴暗的地窖里，也不需要靠一本破书来证明。”他俯视着脚下黑压压的人群，语气森然，“它该烧在每个人的心里，长在你们碗里的白米饭上，铸在我大夏军队的炮管里。”
人群寂静了三秒。
随后，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圣主”，紧接着，声浪如潮水般炸开。
跪拜的人群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从未有过的狂热。
就在这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城南一处不起眼的贫民窟暗巷里。
一只苍白干枯的手，借着倒泔水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将一枚刻着墨莲的铜牌塞进了墙缝最深处。
那是天字卫最高级别的紧急死令，一旦发出，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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