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邋遢老头那双握剑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那张向来古井无波、仿佛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脸上此刻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震惊、愤怒、痛惜、怀念……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那身凌厉的剑意都变得紊乱起来。
“师弟！你果然在这里！”
这一声低吼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几十年的积怨和不解。
剑老却像是没看到师兄那张黑成锅底的脸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汉白玉的栏杆上仰头灌了一大口劣质烧刀子。辛辣的酒液顺着乱糟糟的胡须流下来滴在他那满是油污的衣襟上。
“嗝——”
他舒坦地打了个酒嗝，半睁着醉眼嘿嘿一笑：“哟这不是叶大庄主吗？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了？怎么天剑山庄的饭太难吃想来皇宫蹭顿喜酒喝？”
“混账！”
叶孤鸿气得须发皆张手中剑匣嗡嗡作响。
“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年‘一剑光寒十九州’的风采？！”
他指着剑老手指都在哆嗦：“当年你是师尊最看重的传人是天剑山庄数百年来最有希望突破武王桎梏的天才！可你呢？你为了所谓的‘自由’为了你那些离经叛道的歪理邪说竟然在祭剑大典上公然顶撞师尊甚至折断了象征传承的‘天刑剑’叛出师门！”
这段尘封了几十年的往事此刻被叶孤鸿在大庭广众之下血淋淋地撕开让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听八卦的武林人士和文武百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折断传承神剑？叛出师门？
这也太狂了吧！难怪这位剑老能跟咱们那位同样不按套路出牌的陛下走到一起合着这俩人根本就是同一路货色都是无法无天的祖宗！
面对师兄的控诉剑老眼中的醉意稍微散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无奈和嘲弄。
“师兄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点长进？”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失望。
“那天刑剑我不折它也早就死了。”
“咱们天剑山庄的剑法，讲究的是‘规矩’是‘方圆’是一板一眼的传承。师尊教我们剑要直，心要正每一招每一式都要精准得像尺子量过一样。”
剑老随手从旁边折了一根枯树枝，在空中随意比划了两下。
“可是师兄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那套剑法传了几百年早就被历代祖师爷给修修改改，变得僵硬无比就像是一具穿着华丽衣服的干尸！若是照着练确实能成高手但永远也别想触碰到剑道的巅峰！”
“我不想当个守着棺材过日子的守墓人我想走我自己的路我有错吗？”
“住口！简直是大逆不道！”
叶孤鸿怒喝一声，浑身剑气勃发将在场的地砖都割裂出无数细痕。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传承何来创新？！”
“你嫌弃宗门剑法死板那你自己创出的剑道呢？就是这副醉生梦死的德行吗？就是给人当看家护院的狗吗？！”
叶孤鸿越说越气，眼眶都红了。
他无法接受那个曾经让他既嫉妒又钦佩的小师弟，那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如今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在他看来剑修就该高高在上不染凡尘。
哪怕是饿死冻死也不能折了剑骨弯了脊梁！
“给世俗皇权当鹰犬……师弟你的骄傲呢？你的剑心呢？”
叶孤鸿上前一步，逼视着剑老声音悲愤交加。
“你若是为了资源为了权势大可以去那些顶级宗门做客卿甚至自立门户！为什么要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俗王朝对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卑躬屈膝？！”
“难道在你眼里这所谓的荣华富贵比手中的剑还要重要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掷地有声如同金石撞击震得人心头发颤。
周围的人也不禁看向剑老。
是啊。
一位能秒杀五位大宗师的恐怖强者一位在武道界足以开宗立派的人物为什么要甘心在一个皇朝里当个护卫头子？
哪怕这个皇帝再怎么强势在真正的武道强者眼里也不过是凡俗权力的顶峰罢了。
面对师兄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剑老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辩解。
他只是仰起头，将壶中最后一口酒饮尽。
“哈——”
他擦了擦嘴角随手将空酒壶扔在一边。
然后他缓缓站直了身子。
那一瞬间他身上那种颓废、邋遢、醉醺醺的气息，竟然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渊如海、深不可测的浩瀚剑意！
虽然他手中只有一根枯树枝但在所有人眼里此刻的他就是这天地间最锋利的一柄神剑！
叶孤鸿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师兄你错了。”
剑老看着他眼神清澈而明亮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权势地位。”
“甚至都不是为了报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高坐在龙椅之上、正一脸淡然地看着这场闹剧的年轻帝王身上。
那一刻剑老眼中的神色变了。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崇拜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狂热一种在漫漫黑夜中终于看到了灯塔的虔诚！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了指萧远。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如同惊雷炸响在叶孤鸿的耳边：
“我留在这里只因为一个理由。”
“因为先生的剑……”
“在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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