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凝刃
深秋的晨光,不如夏日灼烈,带着一种澄澈而疏淡的金色,如同稀释的蜂蜜,缓慢地流淌过阳山镇的街巷、屋檐,最终漫溢进阳山中学体育馆那扇漆皮剥落的陈旧铁门缝隙。
馆内,空气早已被提前到来的激烈所点燃。不再是平日训练时那种带着摸索和调整的喧嚣,而是一种绷紧到极致、仿佛弓弦引满、只待脱手一瞬的凝练与肃杀。篮球撞击地板的“砰砰”声,不再是杂乱无章的鼓点,而是带着明确战术意图的、沉重而急促的节拍,每一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球鞋摩擦地面发出的锐响,短促、尖利,如同金属刮擦,是少年们将体内奔涌的荷尔蒙与焦灼,通过脚下每一次蹬地、变向、急停,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他们视为圣地的木地板上。
空气中蒸腾的汗水气息,也比往日更加浓烈、纯粹,混合着镇痛药水淡淡的薄荷味,以及老旧皮革和灰尘被搅动后扬起的、独属于时光的味道。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无声的宣言: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程启教练双臂环抱,矗立在场地边缘,如同一尊历经风雨侵蚀却岿然不动的石像。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声吼叫,甚至没有过多的手势。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此刻更沉淀下无数复杂情绪的眼睛,沉默地、一遍遍扫视着场上每一个奔跑、跳跃、传球、防守的身影。他的目光,时而在苏然冷静指挥若定的侧脸上停留,时而在陆阳如同出鞘利刃般锐利的突破中凝注,时而掠过赵宇轩不知疲倦的奔跑,李墨沉默却坚如磐石的卡位,周泽宇沉稳如水的传导,吴晨时刻准备着的专注,齐潇潇在场边飞速记录的笔尖,以及叶之枫默默擦拭器械时,那总是情不自禁飘向某个方向的视线……
他的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那是长年累月积攒下的压力与责任刻下的印记,但眼底深处,那簇自从接到市级选拔赛分组通知后便不曾熄灭的火焰,此刻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灼热。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又一场比赛。这是悬崖边的战斗,是这支他倾注了后半生心血、视如己出的队伍,证明其存在价值的唯一机会,也是这群孩子梦想起航或折翼的第一个,也是最残酷的关口。
“死亡之组”。这四个字像冰冷的咒语,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但此刻,从这些少年们被汗水浸透的背心、紧绷的肌肉线条,以及那双双写满了不服输与渴望的眼睛里,他看到的不是畏惧,而是被激发到极致的战意。
(二)集结号
“集合!”
程启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瞬间让场馆内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那声音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冰冷,坚硬,不容置疑。
队员们迅速停下动作,抹着脸上的汗水,喘着粗气,在他面前迅速围拢,站成两排。年轻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却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像一群等待最终指令的士兵。
程启的目光缓缓从每一张年轻而紧绷的脸上划过。他看到苏然微微颔首,眼神沉稳,仿佛已将所有战术预案咀嚼了千百遍;看到陆阳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那股躁动的火焰被强行压制在冷静的外表下,反而更显危险;看到赵宇轩努力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掩盖不住眼底的兴奋与紧张;看到李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得像在进行一次精密的物理演算;看到周泽宇默默调整着呼吸,试图将心跳频率控制在最佳状态;看到吴晨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那是替补席上永不熄灭的渴望……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悄悄站在队伍侧后方、抱着记录板和医药箱的程悠身上。她穿着干净的蓝白色校服裙,晨光在她柔软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却像浸透了山泉的星辰,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骄傲,以及一种与有荣焉的坚定。她感受到父亲的目光,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试图让他安心的笑容。那笑容,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程启心头沉甸甸的压力,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却也让他喉头莫名一紧。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远比这座冠军奖杯更重。
“话,我不多说。”程启开口,声音沉浑有力,在空旷的场馆内回荡,“该练的,我们练了。该流的汗,也流够了。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怎么说我们,不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一切迷障:“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怎么看自己!是不是孬种?是不是一遇到强敌就腿软的家伙?是不是配不上身上这件印着‘阳山’两个字的队服?!”
“不是!”少年们异口同声地低吼,声音虽被刻意压制,却带着一股破土而出的力量。
“实验中学很强!铁路中学很硬!其他队伍,也没有一个是软柿子!”程启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激荡人心的力量,“但那又怎么样?!我们流过的汗,比他们少吗?我们受过的伤,比他们轻吗?我们心里憋着的那股劲,那股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劲,会比他们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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