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景元的话并未结束。
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与理智。
“但正因如此，”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也映出他深藏眼底的、属于长生种的疲惫与隐忧。
“有些事，我必须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毫无保留地告知于你。在一切尚未明晰之前，我想将选择的权利，完完全全地交予你。”
他微微向后，靠向坚实的椅背，目光短暂地扫过窗外那无垠的、闪烁着冷冽光芒的星河，仿佛在从那亘古的永恒中汲取力量，随即又落回她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
“我身为罗浮将军，此身早已非属一人。肩上担着万千生灵，脚下踏着是非棋局。联盟暗流，孽物窥伺，诸多事务，纷繁复杂。
我经常不在神策府，因需与六御磋商要务，平衡各方；若有元帅军令，纵是远星绝域，我也得亲自出征，身先士卒。
我无法像寻常男子那般，时刻伴你左右，予你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可能无法将你永远置于首位。这份责任，是我无法卸下，亦不能卸下的重担。”
“我年岁痴长你许多，”他继续说着，目光温柔而坦荡，没有自嘲，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生命漫长的刻度之下，心性或许已不复少年时的炽热纯粹，更多了几分审慎与……沉静。我所能给予的陪伴，或许总会因肩上的责任而被打断、被分割，如同今日，甚至需要你在旁耐心等待，独自打发时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提及了那个所有长生种都无法回避的阴影：“你知我们乃长生种，寿数绵长，亦知……魔阴身如影随形。
此非恐惧，而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前路漫漫，或许终有一日，我会迷失于狂澜，忘却所有珍视之人与事，包括……你。”
“漫长岁月，我早已学会与孤寂为伴，与那既定的、或许终将迷失的终局和解。”他继续说着，目光不曾从她脸上移开半分。
他没有丝毫隐瞒，将他所能预见的、所有可能成为“负累”与“风险”的顾虑，如同展开一幅精密而残酷的舆图，坦诚地、赤裸裸地铺陈在她面前。
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只有赤裸裸的现实与深藏其下的、怕拖累她的顾虑。
“所以，阿岁，”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岁舜华的心上。
景元微微停顿，仿佛在给予她消化这巨大信息量的宝贵时间，也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内心的确认。
随即，他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看进她的眼睛深处。
“与我相伴，意味着可能要接纳这些无法剥离的责任、莫测的前路与岁月的差距。这意味着，你将要接纳的，不仅仅是‘景元’这个人，还有他所背负的整个罗浮，以及他漫长生命中所必须面对的一切。”
他说着，唇边泛起一丝苦涩却又坦然的弧度：“你看，阿岁，我心悦你，想与你携手，想将这书房静谧、庭院秋光，乃至罗浮的万家灯火，都与你共享。但我能给出的，却是一个身负重任、前途未卜的景元。或许……并非良配。”
没有粉饰，没有算计，只有最彻底的坦诚。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精密的“计算”——计算如何给予她最大的尊重与选择自由。
也是他经过怀炎将军的劝导和缜密思考后，认为必须给予她的、最重要的知情权与选择权。
他的目光柔和得像月光下平静而广阔的海面，深邃、包容，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耐心。
“阿岁，我将我所有的处境、所有的顾虑，尽数告知于你。前路或许荆棘遍布，相伴或许短暂如朝露……”
“现在，选择权在你。”
他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你若不愿，此刻转身离开，我绝不会阻拦，同时我也不愿你有丝毫的勉强，或是因一时感动而做出决定。你可以慢慢想，仔细考量。无论你的答案为何，我皆会尊重，”
“并且，我会一如既往，珍视与你相处的每一刻时光。你我依旧可以是挚友，我仍会如常守护罗浮，也……守护你。但若你愿意，”
他目光灼灼，仿佛汇聚了此刻夜空中所有的星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可愿……给我一个名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而非仅仅以‘将军’或‘友人’之名的……资格？”
岁舜华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彻底淹没的温柔和毫无保留的真诚。
心中最初翻涌的羞涩与狂喜渐渐沉淀下来，如同喧嚣的溪流汇入深潭，化作了一种更为坚实、更为深刻、也更为疼惜的情感浪潮。
他所说的每一句，她都懂。那些沉甸甸的责任，那些莫测的风险，那些看似无法逾越的岁月鸿沟，都是真实存在的，冰冷而坚硬。
然而，在她心中，比这些更清晰的，是他时刻关心她一举一动的目光，是他牵着她走过长街时掌心的温度，是他收到玉佩时眼中毫不掩饰的欢喜，是他此刻愿意将最真实的脆弱与顾虑剖白于她面前的坦诚。
她之前所有的犹豫、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关于是否“配得上”的忐忑，在他这番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置于被审判位置的剖白面前，仿佛都瞬间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没有甜言蜜语的蛊惑，没有身份苦衷的勉强，他甚至……将自己放在了等待她裁决的低位。
将一颗带着岁月刻痕、背负着万千重担、或许还有着黯淡未来，却唯独对她无比真诚、无比火热的心，毫无保留地捧到了她的面前。
她忽然想起丹恒的话——“但他选择了你。”
是啊，他选择了她，明知前路多艰，明知自身负累，却依然选择了向她靠近，将最真实的自己袒露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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