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小会议室。
窗帘拉了一半，阳光斜切进来，在长条会议桌上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陆晨、沈南星、张明远三人坐在光线里，面前摊开的文件纸张边缘微微反光。
“北京方面的最新动态，和我们拿到的十七处修改意见，背后的意图基本清晰了。”沈南星用笔尖轻轻点着加密传真的复印件，“核心诉求有两个：一是确保国家投入的技术成果，其基础知识产权必须可控；二是要求在未来技术衍生应用上，拥有优先知情权和共同开发权。 简单说，他们既要‘根’的掌控，也要‘果’的分享。”
陆晨的目光落在用红笔圈出的第九条和第十七条上。“‘重大技术方向决策需经董事会三分之二以上通过’……我们和他们是5:2的董事会席位，这意味着，只要我们内部有一票倒戈，或者他们再增加一个席位，就能否决我们的技术路线。这条绝对不能接受。”
“那我们的底线是？”沈南星记录着。
“改为‘需经董事会过半数通过，且必须包含至少一名燧人方董事的赞成票’。”陆晨语气不容置疑，“技术方向的决策权，必须牢牢掌握在经营团队手里。这是公司的生命线。”
“第十七条呢？‘知识产权收益，基础部分归合资公司，应用改进部分，合资公司享有不低于50%的收益分成’。”
“应用改进部分的收益，必须按投入和贡献分配。”陆晨沉吟，“我们提供核心工艺、研发团队和后续持续改进，国家方面提供部分资金、政策支持和初期市场渠道。我认为，三七开是一个合理的区间，我们七，他们三。如果对方坚持五五，那就在基础知识产权的归属上做文章——我们可以同意基础专利归合资公司，但燧人智燃母公司必须拥有免费的、不可撤销的永久实施许可，并且有权自主进行改进和再授权。”
沈南星飞快地计算着其中的法律和商业逻辑：“也就是说，我们用‘基础专利归属’这个名义上的让步，换取实际应用层面更大的自主权和收益？但这样，对方可能会觉得我们在玩文字游戏，诚意不足。”
“不是文字游戏，是清晰的权责利划分。”张明远插话，他扶了扶眼镜，学者气质里透出少见的犀利，“国家投入支持基础研发，成果归国家，这合情合理。但后续的产业化、工程化、市场化改进，需要企业持续投入巨大的智力、资金和承担市场风险。如果收益分配不能向实际承担风险和创新的一方倾斜，长远看，会扼杀改进的动力。我想，真正懂技术的领导，是能理解这一点的。”
陆晨点头，补充道：“谈判时，可以把碳化硅项目作为案例。合资公司主要聚焦透明电极和现有散热材料的产业化。而碳化硅，作为我们独立孵化的、更高技术门槛和风险的新方向，其知识产权和收益完全独立。这样既能展示我们技术孵化的能力，也能让对方看到，清晰的边界对激励创新更有好处。”
他顿了顿，想起系统推演中提到的“破局关键点”——华耀内部并非铁板，最大LP“东海投资”转向保守。这个信息，或许也能用上。
“另外，”陆晨看向沈南星，“谈判时，可以‘不经意’地提一下，我们了解到一些大型投资机构，对需要长期烧钱且技术风险高的硬科技项目，态度正在转向谨慎。燧人智燃之所以能吸引华耀，并积极推进国家合作，正是因为我们注重技术的阶段性成果转化和清晰的商业化路径，不搞无谓的烧钱竞赛。这一点，或许能和对方某些领导的观点产生共鸣。”
沈南星若有所思地记下：“我明白了。这是将资本市场的动态，转化为我们谈判风格务实稳健的佐证。”
“没错。”陆晨总结，“下午的谈判，基调是：展现最大诚意，坚守核心底线。在非关键条款上可以灵活，但在技术决策权和长期收益分配上，寸土必争。张老师，技术层面的解释和前景描绘，就拜托你了。沈总，法律和商业条款，你主谈。”
上午十一点，被强制命令回宿舍补觉的林海，在床上翻来覆去。大脑像一台停不下来的机器，反复回放着第21炉的每一个细节：升温曲线的微小抖动、监控屏幕上热场颜色的细微变化、前驱体流量计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跳动……
他忽然坐起身，抓过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和笔，在黑暗中快速画下一个简化的热场结构图，然后在某个区域重重打了个圈。
“不对……如果温度振荡的作用是打散缺陷团簇，那它的效果应该和热场的对称性有关。”他喃喃自语，睡意全无，“第17炉热场偶发不对称，结果缺陷暴增；第21炉热场相对均匀，振荡效果就出来了……那如果，我主动引入一种可控的、非对称的热场微调，配合特定的振荡，是不是能更主动地‘引导’缺陷向边缘无害区域聚集，而不是随机分布？”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工艺优化，而是在尝试主动设计晶体生长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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