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燧人科技厂区东北角新划出的“万级洁净车间”改造区内，灯火通明。穿着连体防尘服的工人们，正趁着厂区夜间用电低峰期，进行着关键设备的基础安装。巨大的风淋室组件被吊车缓缓送入预留口，高效过滤器的框架正在焊接，发出幽蓝的弧光。
陆晨站在临时搭建的观察台上，看着下方有序的忙碌。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油漆和某种洁净车间特有的、略带凛冽的气味。这次改造，几乎掏空了华耀首期投资款的大部分剩余，还动用了部分紧急信贷额度。但这是必要的投资，是通往“琉璃”项目，乃至未来所有高端制造领域的门票。
王建国陪在旁边，手里拿着安保升级方案：“陆总，按你的要求，新车间所有出入口都加装了生物识别和金属探测，内部监控无死角，数据直接连到独立服务器。外围增加了两组红外对射和移动感应探头，巡逻班次翻倍。就是……成本有点高。”
“安全成本，不能省。”陆晨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铺设的专用防静电地板，“尤其是现在。设备安装调试期间，人员最杂，流程最乱，是最容易出纰漏的时候。告诉所有人，工期可以适当放宽，但安全和保密纪律，没有半点折扣可打。”
“明白！”王建国挺直腰板。
清晨六点，碳化硅实验室的分析间。
经过彻夜不眠的切割、研磨、抛光和一系列复杂的腐蚀与染色，那颗带着“滑移位错”的晶体样品，终于在透射电子显微镜下，露出了它内部的秘密。
林海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亮得惊人。他指着屏幕上高分辨率的TEM图像：“陆总，看这里——滑移位错的起始点，精确对应着我们热场模型里，计算出的‘等温线与生长台阶交汇应力突变区’。这不是偶然！”
他调出另一个界面，是复杂的晶体学模拟软件。“我们之前的模型，只考虑了宏观热流对杂质和空洞的输运，但忽略了在**原子尺度**上，热梯度会改变不同晶面族的相对生长速率。在倾斜热场下，某些原本生长较慢的晶面会被‘催熟’，而另一些则被抑制，导致晶体在微观上并非均匀向外‘推’着生长，而是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某些方向‘拽’了一下。就是这一‘拽’，在晶格内部积累的弹性势能达到临界，诱发了位错形核！”
这个解释，将宏观的工艺条件与微观的晶体缺陷，首次通过清晰的物理图像联系了起来。
“所以，我们不仅‘制造’了一个缺陷，还基本搞清楚了它诞生的‘产房’和‘助产士’？”陆晨问得形象。
“没错！”林海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更重要的是，既然我们知道了它是怎么来的，理论上，我们就知道怎么避免它！可以通过更精细的热场设计，让‘拽’的力平滑释放，或者提前预判高危区域，在生长参数上主动规避！”
他调出杂质分布的扫描数据：“再看这个，杂质在预设的‘富集区’浓度比平均值高出近四倍，证明‘杂质定向驱赶’效应是明确且强烈的。虽然我们付出了产生一个新类型缺陷的代价，但换来的是对晶体生长过程两个关键物理机制的深入理解和初步掌控。这炉晶体，价值连城！”
陆晨看着屏幕上那些抽象却美丽的图像与曲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科学探索就是这样，有时最大的收获，并非预设的目标，而是在通往目标途中，意外发现的、通往更深处的地图。
“整理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包括缺陷形成机理、杂质驱赶效果定量数据，以及……基于此次发现，提出的下一步优化方向与潜在风险预警。”陆晨指示，“这份报告，加密等级提到最高。它不仅是技术文件，也是我们未来应对任何技术质疑或产权纠纷时，最有力的‘原创性’证明。”
上午九点，小会议室。“琉璃”项目竞标核心小组最后冲刺。
张明远展示了技术方案的精简版终稿：“……综上所述，我们的材料通过独特的界面互锁网络设计，在保持优异光电性能的同时，实现了本征的环境稳定性。这是原理性优势，而非简单的工艺优化。”他指向一张关键的性能对比雷达图，燧人的曲线在“高温高湿稳定性”、“低温韧性”、“抗辐照性”三个维度明显外凸。
沈南星接着汇报商务与质量部分：“我们参照GJB9001体系，初步构建了从原材料溯源、生产过程关键控制点（CP）、到成品全性能检测与唯一码追踪的全链条方案。同时，我们承诺，在项目中设立专属的‘应用响应小组’，与需求方保持24小时技术沟通渠道，确保任何问题第一时间响应闭环。”
陆晨听完，沉思片刻。“方案整体很好。但我提一个调整：在技术优势阐述部分，增加一个‘极限条件摸底数据’附录。”
“摸底数据？”张明远疑问。
“对。”陆晨解释，“郑研究员的测试大纲，是‘及格线’。我们要主动展示，我们材料的‘天花板’在哪里。比如，在超过测试大纲20%的湿热条件下，性能衰减曲线是怎样的？在更低温和更频繁的弯折次数下，失效模式是什么？这些数据我们实验室都有，或者可以快速补充。这传递的信息是：第一，我们对自家材料吃得非常透，连它的‘死法’都一清二楚；第二，我们敢于暴露边界，说明我们诚实且自信；第三，能为需求方未来的升级迭代，提供宝贵的一手数据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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