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会议室的日光灯白得刺眼。
陆晨推开门的瞬间，长桌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左侧是燧人的人：王建国沉着脸坐在首位，法务顾问周律师正快速翻阅着桌上的文件。右侧——六名穿着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位穿着考究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日本人。
那位日本人面前摆着名片盒，烫金的日文和中文并列。
昭栄材料株式会社，知识产权部，高桥健一。
“陆总，这位是市知识产权局执法科的刘科长。”王建国起身介绍，声音里压着情绪，“还有昭栄材料的高桥先生，作为技术专家协助本次检查。”
刘科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黑眼圈很重，此刻强打着精神：“陆总，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反映贵公司在碳化硅晶体生长技术中，非法使用了昭栄公司的专利技术。这是举报材料副本，还有我们的检查通知书。”
他推过来两份文件。
陆晨没坐，拿起举报材料扫了一眼。打印件，三页纸，列举了七项“涉嫌侵权的技术特征”，从“晶体生长炉的温区控制方法”到“等离子体辅助沉积工艺参数”。措辞专业，显然出自内行之手。
举报人署名：李明。
“李明是谁？”陆晨问。
“举报人要求保密。”刘科长说，“但材料翔实，我们依法启动检查程序。请配合提供相关技术资料，包括但不限于工艺文件、实验记录、设备图纸……”
“刘科长，”陆晨放下材料，“现在是凌晨四点。如果这是正式执法检查，请问完整的执法团队在哪里？证据保全的设备在哪里？为什么只有六位同志——而且据我所知，其中三位是开发区管委会的行政人员，并非知识产权局的专职执法人员？”
会议室安静了一秒。
刘科长脸色微变，“我们是联合检查……”
“联合检查也需要规范的组队手续。”陆晨看向那位一直沉默的日本人，“更何况，根据中国《行政执法程序规定》第二十七条，行政机关可以聘请专业技术人员提供咨询意见，但外籍人员不得直接参与执法过程。高桥先生此刻坐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他的语速平缓，但每个字都清晰。
高桥健一推了推眼镜，用流利但带着口音的中文回答：“陆先生，我是以昭栄材料中国公司的技术顾问身份，应执法机关邀请，提供专业参考意见。这符合规定。”
“参考意见。”陆晨重复这个词，“那么请问高桥先生，昭栄主张我们侵权的，是贵司的哪几项专利？专利号是多少？权利要求范围具体覆盖了哪些技术特征？”
高桥显然早有准备，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夹：“涉及三项中国授权专利，专利号分别是ZL.6、ZL.7以及ZL.8。具体的技术特征对应关系，在这份对比分析报告里有详细说明。”
他把报告推过来。
陆晨没接，而是看向周律师。
周律师会意，打开笔记本电脑快速检索。几分钟后，他抬头：“陆总，这三项专利确实有效。但它们的申请日都在2005年至2007年之间，优先权基础是日本本土申请。而我们的技术开发，始于2008年6月之后，有完整的研发日志和实验记录可以证明独立研发过程。”
“独立研发不能对抗有效的专利权。”高桥微笑道，“只要落入专利保护范围，就构成侵权。”
“前提是真的落入。”陆晨终于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高桥先生，您这份对比报告里提到，我们的‘多温区梯度控制方法’与贵司专利中的‘温度梯度控制手段’相同。但专利的权利要求书里，对‘温度梯度’的定义是‘相邻温区间温差大于50℃’。而我们的工艺中，相邻温区最大温差是48℃。”
他顿了顿，“这2℃的差别，在法律上足够构成区别技术特征。更何况，我们的控制算法是基于实时等离子体诊断反馈的动态调整，而贵司专利记载的是固定参数控制——这是根本不同的技术思路。”
高桥的笑容淡了些。
“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陆晨继续，“您列举的其他‘相同特征’，比如‘氩气等离子体辅助’、‘籽晶预旋转’……都是行业公知常识。如果您坚持主张这些基础操作也受专利保护，那我们很乐意把这场争论带到专利复审委员会，看看这些专利的权利要求会不会被宣告无效。”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明确的对抗姿态。
刘科长清了清嗓子：“陆总，我们今晚是来检查的，不是来听辩论的。请先提供资料。”
“资料可以提供。”陆晨看向王建国，“王经理，把我们碳化硅项目的全部专利申请书、研发日志的复印件准备好。注意——”他加重语气，“只提供2008年6月之后的部分。2008年6月之前的旧工艺文件，与当前生产无关，不需要提供。”
王建国立刻起身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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