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城的盛夏裹着灼人的热浪,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打卷,图书馆门口的自动售货机里,冰镇可乐的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靳雪松攥着《结构设计大赛获奖证书》的手指沁出细汗,手机里躺着辅导员发来的实习通知——“学校合作高铁项目急需实习生,测量放线组缺人,愿意去的速报”。他几乎是立刻回复“我去”,指尖划过屏幕上“高铁工地”四个字时,想起了小宇画里的大桥,想起了神安村那座布满裂纹的老石桥。
“真要去工地?”张伟啃着冰棒跑过来,冰棒水顺着指缝滴在运动服上,“听说那地方凌晨四点就要起,正午太阳能把人晒脱皮!你结构大赛拿了奖,随便找个设计院实习多舒服。”雪松把证书塞进帆布包,里面还装着陈景明送的《工程测量规范》,书页间夹着张工画的简易放线图:“设计院的图纸是纸上谈兵,我想看看真桥真楼是怎么建起来的。”
出发前一天,珍珠寄来的包裹到了。打开时,三件印着“防晒”字样的长袖工装叠得整整齐齐,里面裹着瓶藿香正气水,附了张字条:“妈问过工地的人,说长袖比短袖防晒,每天喝一支藿香正气水,别硬扛。”团团也发来消息,让姐夫李深送了箱矿泉水和防晒霜到宿舍,再三叮嘱“有事立刻打电话”。雪松把工装穿在身上,略大的尺码却裹着满溢的暖意,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平安符,那是珍珠缝的,红布上绣着“平安”二字。
高铁项目工地在城郊,离学校有半小时车程。当公交车驶离市区,高楼变成低矮的厂房,柏油路换成坑洼的土路时,雪松才真正感受到“工地”的分量。车停在写着“XX高铁项目部”的蓝色围挡前,尘土随着刹车声扬起,呛得他直咳嗽。围挡里,起重机的吊臂刺破云层,钢筋堆成的小山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穿橙色工装的工人扛着铁锹匆匆走过,安全帽上的“安全第一”字样格外醒目。
项目经理王强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卷尺,嗓门比工地的搅拌机还响:“靳雪松是吧?你们老师说你专业第一,会用全站仪?”雪松刚点头,就被他往测量组的板房拽:“正好,老周带的组缺个懂理论的,你跟他学。记住,工地上不看奖状看实绩,放错一条线,耽误的是整个工期!”
板房里飘着柴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五个穿工装的男人围着张地形图讨论,为首的老者抬头看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尘土,手里的全站仪目镜还沾着灰:“我叫周建国,喊我周师傅就行。”他把个沉重的仪器箱推过来,“先熟悉设备,下午跟我们去放线。”箱子打开的瞬间,雪松看见了保养得极好的全站仪,机身刻着“2018年购置”,却比他在实验室用过的新式仪器更显厚重。
第一次上作业面,雪松就被盛夏的太阳来了个“下马威”。上午十点的阳光像淬了火,晒得安全帽的帽檐发烫,他跟着周师傅扛着全站仪往桥墩基坑走,脚下的碎石硌得鞋底发疼。基坑旁,钢筋工正捆扎钢筋,焊花溅起时像点点星火,落在地上滋滋作响。周师傅把仪器架在三脚架上,眯着眼校准:“放线是工程的根,根歪了,楼就倒了,桥就塌了。”他递给雪松个记录本,“读数,报数,一个字都不能错。”
雪松握着记录本的手在抖。全站仪的目镜里,十字丝对准远处的棱镜,数字在显示屏上跳动,他盯着看了三秒才敢报数:“北坐标X:3256.789,东坐标Y:4589.123。”周师傅没说话,自己又读了一遍,眉头皱起来:“差了两毫米。再读。”这次雪松屏住呼吸,指尖按着仪器的固定键,直到十字丝纹丝不动才报数,声音比刚才稳了些:“X:3256.791,Y:4589.125。”周师傅点点头,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对勾:“差两毫米正常,工地不是实验室,风都能吹偏读数,但要知道差在哪。”
正午的太阳最烈时,雪松的工装已经湿透,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滴,砸在记录本上,晕开细小的墨点。周师傅递给他个搪瓷缸,里面是凉白开,带着点铁锈味:“歇会儿,吃午饭。”食堂是临时搭建的板房,饭菜装在大铁桶里,红烧肉炖得软烂,却混着点尘土的味道。雪松啃着馒头,看着对面工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明白——那些高楼大桥,就是靠这些沾满尘土的手,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下午放线时,意外发生了。雪松跟着组里的小李拉卷尺,刚走到基坑边缘,脚下的土突然塌陷,他整个人往下滑了半米,幸好抓住了旁边的钢筋,才没掉下去。小李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拉他上来:“你没事吧?这里刚挖的基槽,土还松着呢!”周师傅跑过来,抓起他的手腕看了看,擦破皮的地方渗着血珠,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语气严厉却藏着关切:“工地上走路要盯着脚底下,不是在学校逛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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