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的晨雪粒敲打着神安村的窗玻璃,崔珍珠把刚蒸好的红糖馒头摆上餐桌时,瞥见靳长安正蹲在玄关,用旧毛巾反复擦着那双磨破底的胶鞋。他的工装外套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沙发上,袖口的焦痕还在,却被人用同色线细细缝补过——是珍珠连夜补的,针脚有些笨拙,却扎得密实。
“吃吧,刚出锅的,甜口。”珍珠把碗推到他面前,小米粥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靳长安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餐桌:团团正给乐乐剥鸡蛋,蛋壳碎在掌心;田森和李深捧着保温杯讨论砖厂的报价,笔在纸上画着潦草的符号;雪松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老屋的结构图,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调整着窗洞的尺寸。
这五天,他像个拘谨的客人。夜里睡在乐乐隔壁的房间,新褥子软得让他不敢翻身;清晨总能看见珍珠在厨房忙碌,锅里永远温着他爱喝的小米粥;孩子们从不在他面前提过去的事,雪松会跟他说光伏工地的趣事,团团会问他要不要添件新毛衣,圆圆总塞给他刚炒的瓜子。可越是这样的温情,越让他坐立难安,夜里总梦见年轻时摔碎的针线筐,碎布和针线扎在雪地里,像极了珍珠当年的眼泪。
“那个……”靳长安放下筷子,声音比粥面的热气还轻,“我在镇上租了间房,今天就搬过去。”餐桌瞬间静了,乐乐举着半个鸡蛋的手停在半空,蛋黄的油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黄。珍珠的手僵在盛粥的勺子上,粥汤顺着勺柄往下滴,落在灶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爸,住得好好的,搬去镇上做什么?”雪松抬头,手机屏幕还亮着,结构图上的承重墙标着醒目的红圈。靳长安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盯着胶鞋上的补丁——是圆圆上次给补的,用的是她店里卖的碎花布:“我在这儿住不惯,给你们添麻烦。镇上离神来村近,也方便看老屋修复的进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就是您家!”团团把乐乐的鸡蛋放在碗里,声音带着急,“妈都把您的冬衣晒好了,挂在衣柜最上面呢。”李深也附和:“是啊爸,砖都定好了,过两天就拉去神来村,您在这儿住着,我们也好跟您商量建房的事。”靳长安的头埋得更低,额前的白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我对不起你们妈,在这儿住,心里不踏实。”
珍珠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很温和:“住了这么多年,哪有什么对不起的。要去镇上也行,我给你收拾点换洗衣物,再装些馒头和鸡蛋,路上饿了吃。”她转身进了房间,没一会儿拎出个蓝布包,包角绣着的兰草已经褪色,是她刚嫁过来时绣的。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两件新毛衣,是团团织的,还有一包红糖馒头,用油纸裹着,散发着甜香。
雪松没再劝,他知道父亲的脾性,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他拿起沙发上的工装外套,帮父亲穿上:“我送您过去,看看房间怎么样。”靳长安点点头,接过蓝布包时,指尖触到包底的硬壳——是珍珠偷偷放进去的暖水袋,灌了温水,隔着布料传来暖意。
镇上的宾馆在客运站旁边,三层小楼,墙皮脱了大半,门口挂着“诚信宾馆”的灯箱,白天没亮灯,塑料字掉了个“信”字,只剩“诚宾”二字。302房间在顶楼,朝南的窗户对着条窄巷,巷子里堆着废品,飘来淡淡的霉味。房间里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垫有些塌陷,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靠墙放着个掉漆的木桌,上面摆着台老式电视机,屏幕上满是雪花;卫生间的水龙头滴着水,瓷砖缝里生着青苔。
“还行,挺干净的。”靳长安放下蓝布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巷子里的风裹着废品站的气味吹进来,他却深吸了口气,像是松了口气。雪松摸了摸床垫,又检查了水龙头:“我让老板换床新被单,再修修水龙头。您缺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来。”靳长安坐在床沿,手指摩挲着床单上的补丁,忽然说:“别告诉你妈这房间的样子,就说挺好的。”
从宾馆出来,雪松给老板结了半个月的房费,又嘱咐老板每天烧壶热水送到房间。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笑着说:“您爸昨天就来问过房了,说要最便宜的,还跟我讲价,说自己儿子是建电站的,有钱,却舍不得花。”雪松心里一酸,想起父亲掏五万块时的样子,那是他捡废品、卖白菜攒下的血汗钱,对自己却抠门到了极点。
回到神安村时,老屋修复的材料已经拉来了。田森和李深正指挥着工人卸砖,红砖码得整整齐齐,像两堵红色的墙;雪松画的图纸铺在临时搭的木板上,上面标着承重墙的位置、窗洞的尺寸,还有个小小的院子,标着“菜园”二字;村民们也来帮忙,老陈叔扛着铁锹挖地基,王婶给大家送热水,热闹得像过年。
“雪松,你看这砖怎么样?”田森拿起块砖,砖面平整,颜色均匀,“砖厂老板说这是最好的承重砖,比以前的土坯结实十倍。”雪松点点头,蹲下身,把砖放在地基线上,和图纸比对:“就按这个位置砌,墙要砌得直,跟我建光伏桩一样。”李深递来瓶水:“爸那边安置好了?要不要我下午去看看他,给带点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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