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那株奇花。晨光此刻正好偏移了几分，落在那个淡金色的花苞上，让它看起来像是在由内而外地发出微光。
“苔藓，”苏砚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你觉得，我们重建这个花园——乃至重建整个学宫，这片星域——最终是为了什么？”
苔藓愣了一下：“为了…让生命和文明，能在战争创伤后继续生长？为了实践我们扞卫的‘差异化协同’理念，提供一个具体的环境？”
“提供环境。”苏砚重复了这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是提供一个完全按照我们预先设定的‘完美’、‘和谐’、‘高效’蓝图复刻出来的环境？还是…提供一片土壤，一些基本的规则，然后允许生命——包括那些我们预料之外的、不完全符合我们审美的、甚至可能带来一点点麻烦的生命——在这片土壤上，按照它们自己的方式，去尝试生长？”
他指向那株花：“就像它。它或许脆弱，或许怪异，或许会破坏你设计好的‘和谐’。但它确实是这片土地经历一切之后，自然孕育出的一个‘回答’，一个‘可能性’。如果我们因为它在计划之外，因为它不够‘标准’，就把它抹去，换上我们事先选好的‘正确’答案…”苏砚顿了顿，“那我们和那些试图将一切修剪成单一模样的存在，区别又在哪里？我们扞卫‘差异’，难道只扞卫那些我们喜欢的、觉得安全的‘差异’吗？”
苔藓的胶质体停止了流动，仿佛在深深思索。周围的空气很安静，只有远处隐隐传来重建机械的低鸣。
就在这时，苏砚的个人通讯器发出了一阵柔和但急促的优先级提示音。他看了一眼，是李夜。
接通，李夜略带疲惫但依旧清晰的面容出现在微型全息屏上，背景是议会大厅的预备间。
“苏砚，抱歉打扰你的清晨漫步。”李夜的声音传来，“但‘平衡议会’第一次实质性会议，还有不到四十分就要开始了。自由星尘的代表团已经提前到了，而且…情绪不太稳定。他们单方面宣布了对‘CZ-73小行星带’的开采权，理由是他们的一支流浪氏族最先发现并标记了那里。理性网络的代表刚刚提交了紧急抗议，认为那片星带含有稀有谐振晶体，应该纳入学宫的统筹分配体系，进行‘最优规划利用’。”
李夜揉了揉眉心，银眸中带着熟悉的、因预见麻烦而产生的细微血丝：“这比我们预计的冲突来得更早，也更直接。明希望我们都能在场。青蘙已经先过去尝试做初步沟通了，但她…”李夜停顿了一下，“她说她能感觉到熵影那边传来一种…‘静观其变’的脉动，这让她也有点拿不准该介入多深。”
果然来了。苏砚心中了然。花园里一株花的去留，星空中一条小行星带的归属，看似天差地远，内核却是同一种矛盾的不同尺度呈现。
“我明白了，马上过去。”苏砚回道。
“另外，”李夜补充，“关于那株‘计划外的花’…我刚远程扫描了一下数据。能量模式很有趣，三种冲突频率维持的脆弱平衡…让我想起一些关于‘疤痕星域’法则畸变的早期报告。或许值得作为一个样本观察。但议会这边的事优先级更高。”他的意思很清楚：小事可以暂且搁置，大事迫在眉睫。
结束通讯，苏砚看向苔藓。老园丁似乎也从刚才的对话中明白了情况的紧迫性。
“苏先生，您去忙吧。议会的事情要紧。”苔藓的意念恢复了平静，“这株花…我会先为它做一个临时性的隔离防护罩，标记为‘观察样本G-7A’。在得到进一步评估前，不会移除它，也不会种植星兰。就让这块地…先空着，看看它到底能长成什么样。”
苏砚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好。就当…是我们一起做的一个小实验。”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株在晨光中静静伫立的奇花。三个花苞颜色各异，却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共存于同一根茎上。脆弱，但存在着。
转身离开时，苏砚的步伐加快了些。晨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掠过规整的银色框架、新翻的黑色土壤、以及那个暂时被“预留”出来的、容纳了一株意外生命的角落。
通往议会大厅的廊桥已经出现在视野前方。透明的通道外，是逐渐苏醒的、布满重建痕迹却又顽强闪烁着各色灯火的学宫全景。更远处，是那片星空——大部分区域已恢复平静，但仍有几处巨大的、色彩怪异的“战争疤痕”，如同未愈合的伤疤，悬挂在天幕上，提醒着所有人曾经发生过的惨烈，也预示着未来可能潜藏的不确定。
微小的实验在花园里开始。
宏大的辩论即将在议会中上演。
而新纪元的晨光，平等地照耀着这一切。
苏砚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步入了通往议会大厅的最后一段通道。大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里面隐约传来的、并非和谐共鸣而是多种语言和意念交织成的嘈杂声浪，扑面而来。
他脸上那副面对奇花时的若有所思，悄然转化为一种沉稳的、准备迎接新挑战的专注。
播火纪元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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