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五年四月的云中郡,草原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
互市场设在长城关口外三里的一片开阔地上,用一人高的土墙围成方形,南北各开一门,有士卒把守。里面沿着土墙搭了一排排木棚,晋商的绸缎、茶叶、瓷器、铁器摆在东边,鲜卑各部落的皮毛、牲畜、药材、奶酪摆在西边,中间留出宽阔的通道,供人货往来。
天才蒙蒙亮,市场外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有牵着马匹、驮着皮货的鲜卑牧民,有赶着大车、载满货物的晋商,还有挑着担子卖热食茶水的小贩。所有人都在等辰时三刻的开门鼓。
“让一让!让一让!”
几个穿着青色公服的市吏推开人群,在门口摆下桌案,放上笔墨纸砚和一本厚厚的簿册。为首的市令赵严三十出头,身材精干,面庞被边塞的风吹得黝黑,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原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去年主动请调来云中,说要“看看真实的边塞”。
“今日入市的规矩照旧。”赵严站上一个小木台,声音洪亮,“晋商凭‘市引’,鲜卑人凭‘部牌’,一引一牌只准进五人、五匹马或两辆大车。货物需在门口初验,皮毛按等分级,牲畜查验疫病,茶叶瓷器查验完好。入市后交易需在市吏处登记,按价纳税。若有纠纷,不可私斗,须报市署裁决——都听明白了吗?”
下面响起参差不齐的应和声。一个鲜卑老牧民用生硬的晋话问:“赵市令,貂皮还是分三等吗?”
“分五等了。”赵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上面画着貂皮的图样,标着等级标准,“这是朝廷新颁的《皮毛分等图例》,一等皮绒毛厚密、色泽均匀、无破损;二等皮……都看清楚,按图分等,按等定价,童叟无欺。”
众人凑上来看图,议论纷纷。有晋商笑道:“这好,省得扯皮!”
辰时三刻,鼓声响起。南北两门同时打开,人潮涌入。市吏们忙活起来:查验文书、检查货物、发放入市木牌。不过半个时辰,市场里已是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牛羊叫声、算盘噼啪声混成一片。
赵严在市场里巡视。他记得每一家晋商的名号,认得十几个部落的头人,甚至能叫出一些常来的牧民的名字。
“张掌柜,这次带了什么好茶?”
“赵市令!带了福建的新茶,您尝尝?”一个胖乎乎的晋商殷勤地递上小包茶叶。
赵严摆手:“公务期间不饮茶。你这茶打算卖什么价?”
“一等茶一斤五百文,二等三百文……”
“按市价来,不许哄抬。”赵严正色道,“上月有商人以次充好,被罚了十倍货值,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张掌柜连连点头,“咱们守法经营,诚信为本!”
走到西边皮毛区,一股腥膻味扑面而来。地上铺着毡子,堆着小山般的皮毛:貂皮、狐皮、狼皮、羊皮……几个鲜卑汉子正和晋商讨价还价,双方都涨红了脸。
“这明明是一等貂皮!你看这毛色,这厚度!”
“最多算二等!你看这脊背处,毛都磨秃了!”
赵严走过去,拿起那张貂皮仔细看了看,又对照手中的图例:“脊背处确有磨损,但面积不足一成。按新规,可定为一等下品,比一等上品价低两成。你们一个要价过高,一个压价过低,都不合规。”
双方都愣了。那鲜卑汉子叫拓跋野,是附近白狼部落的头人子弟,常来互市。他挠挠头:“赵市令,那……该什么价?”
赵严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貂皮页:“上月云中郡一等上品貂皮均价是两贯一张,一等下品一贯六百文。这张皮,一贯六百文是公道价。谁要?”
一个晋商立刻举手:“我要!”
拓跋野想了想,也点头:“成!”
交易在市吏处登记,按货值百抽五纳税八十文,双方各得一张盖了红印的交易凭据。拓跋野拿着凭据,可以到市场内的“兑换所”将铜钱换成茶叶、布匹等实物,也可以直接拿钱——这是为了方便不熟悉晋朝货币的牧民。
“赵市令公道!”拓跋野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赵严拍拍他肩膀:“下次剥皮小心些,别在脊背处磨蹭,一张皮能多卖四百文。”
“晓得了!”
时近午时,市场里最热闹的时候到了。
就在皮毛区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还夹杂着胡语的叫骂。人群迅速围拢过去。
赵严心中一紧,快步赶去。挤开人群,只见地上扔着十几张巨大的熊皮,一个鲜卑大汉满脸怒气地揪着一个晋商的衣领,周围几个鲜卑汉子也都横眉怒目,手按刀柄。那晋商吓得脸色发白,嘴里不住地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松手!”赵严喝道。
鲜卑大汉见是赵严,稍稍松了劲,但依然揪着不放:“赵市令!这汉人奸商欺人太甚!我这些熊皮,都是去年冬天猎的上好冬熊皮,毛厚皮韧!他非说是夏皮,只肯出一半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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