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五年六月的洛阳城,暑气初蒸。
永康坊是洛阳城东北的勋贵聚居之地,坊内高门大院相连,朱门铜兽在烈日下闪着暗沉的光。其中最气派的一座宅邸,门匾上鎏金大字写着“敕造平阳侯府”——这是开国功臣之后,现任平阳侯陈定的府第。
六月初六这天,侯府后花园里张灯结彩。
时近黄昏,园中人工湖上漂着十几盏莲花灯,映得水面流光溢彩。岸边凉亭里,丝竹声袅袅不绝,八个乐伎正在演奏《霓裳羽衣曲》。亭外摆开三十张紫檀食案,案上金盘银盏,盛着时鲜瓜果、精致点心。更远处,十几名侍女手持长柄团扇,轻轻为宾客扇风驱暑。
陈定今年五十八岁,身材微胖,穿着暗紫色织锦常服,斜倚在主位的软榻上,满面红光。今日是他五十八岁寿辰,虽非整寿,却广邀宾客——朝中同僚、姻亲故旧、洛阳名流,来了不下百人。
“侯爷寿比南山!”一个中年官员举杯恭维。
陈定哈哈一笑,端起赤金酒爵一饮而尽。酒是剑南进贡的“烧春”,烈而醇厚,一爵值十贯钱。他放下酒爵,对身旁侍立的管家陈福说:“让庖厨上那道‘百鸟朝凤’。”
片刻后,八个仆役抬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盘进来。盘中用各色食材堆叠成一座三层的“山”,山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那是用蜜汁炙烤的整只孔雀,羽翼展开,流光溢彩。“山”的周围,环绕着用鸡、鸭、鹅、鹌鹑、鸽子等禽类做成的百鸟形态,或立或飞,姿态各异。
满座哗然。
“侯爷真是大手笔!”
“这道菜怕是要耗费百金吧?”
陈定得意地捋须:“不过是些吃食玩意儿。诸位尝尝,这孔雀肉先用西域香料腌制三日,再用荔枝木慢火熏烤六个时辰,外酥里嫩,别有风味。”
宾客们纷纷举箸。有人低声议论:“平阳侯这排场,怕是逾制了吧?”
另一人使个眼色:“噤声!今日是侯爷寿辰,莫要扫兴。”
宴至酣处,陈定又命人抬出十坛“琥珀光”。这是江南名酒,色如琥珀,一坛值二十贯。仆役们拍开泥封,酒香四溢,宾客们欢呼畅饮。
谁也没注意到,花园假山后,一个穿着灰色仆役服的年轻人,正用炭笔在小本子上飞快记录着什么。他记下:紫檀食案三十张(每张市价约五十贯)、赤金酒爵百只(每只约三十贯)、孔雀一只(约八十贯)、琥珀光十坛(每坛二十贯)……笔尖在“孔雀”二字上顿了顿,又添上一行小字:“《禁奢令》第三款:宴席不得用珍禽异兽,违者罚。”
这年轻人叫韩肃,是御史台监察御史,从七品。三日前,御史中丞接到密报,说平阳侯寿宴可能逾制,派他扮作仆役混入侯府查探。御史台有专司监察百官的“察院”,韩肃正是察院中最年轻的御史,以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着称。
韩肃继续观察。他看到侯府侍女穿的都是上等越州丝绸,头戴珍珠发饰——这又触犯了《禁奢令》第五款:“仆役侍女不得衣锦绣、佩珠玉。”他看到宾客中有两名身着绯袍的官员——按制,五品以上官员未经许可不得参加私宴,这涉嫌结党。
最让韩肃心惊的是那道“百鸟朝凤”的紫檀木盘。他凑近细看,发现盘边雕着云龙纹——龙纹是皇家专属,臣子私用,是大不敬之罪。
宴会持续到子时方散。宾客们醉醺醺地告辞,陈定被两个侍妾搀扶着回房,嘴里还念叨:“痛快!痛快!”
韩肃随着仆役们收拾残局。他一边干活,一边将所见细节牢牢记在心里。等到丑时初刻,才从侯府后门悄然离开。
次日清晨,御史台察院值房。
韩肃将昨夜所见详细写成奏报,附上绘制的宴席布局图、菜肴清单、宾客名单。他特别用朱笔标出三处明显违制:一、私用龙纹器具;二、宴用珍禽孔雀;三、五品官员私宴聚会。
御史中丞崔琰看过奏报,眉头紧锁。崔琰年近六十,是三朝老臣,以刚正闻名。他沉吟片刻,问道:“证据确凿?”
“下官亲眼所见,且有侯府仆役可作人证——下官已暗中联络了两个愿意作证的仆役。”韩肃答道,“那紫檀龙纹盘,侯府庖厨张二狗说,是侯爷上月从东市‘奇珍阁’定制的,花了三百贯。孔雀是从南市胡商处购得,活孔雀一百贯,做成菜又加五十贯工钱。”
崔琰点点头,提起笔在奏报上批道:“证据确凿,当严查。”他抬起头,“韩御史,此事由你主理。先去京兆府调取‘奇珍阁’、南市胡商的交易记录,固定物证;再传讯相关仆役、商户,录口供;最后上奏弹劾。”
“是!”
接下来的三天,韩肃忙得脚不沾地。他带人搜查了“奇珍阁”,果然查到定制紫檀龙纹盘的订单,上面有平阳侯府管家陈福的签字画押。南市胡商也承认卖了活孔雀给侯府,还拿出收据。两个侯府仆役在御史台的保护下,详细讲述了宴会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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