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林府后厨的角门就被人用肩顶开，带着一股山雾的寒气撞了进来。老厨头张师傅被这动静惊醒，披着棉袄趿着鞋出来，灯笼一照，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灯台摔了——
廊下的青石板上，横七竖八堆着小山似的猎物。最上头是两只肥硕的野山鸡，羽毛被露水打湿，沉甸甸地垂着，翅膀捆着麻绳，却还在不甘心地扑腾，溅起细碎的泥点；旁边摞着三只野兔，灰扑扑的毛团缩成一团，长耳朵抖个不停，竟是活的；更惊人的是廊柱上拴着的半扇野猪，油光锃亮的皮肉上还凝着白霜，显然是刚处理干净，粗麻绳勒进肉里，滴下的血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圈。
“这……这是哪路神仙送的礼？”张师傅揉着眼睛凑近，就见个高大的身影正弯腰把最后一只野鹿拖进来。银甲上沾着草屑和夜露，靴底裹着深褐色的泥，连鬓角都挂着几片枯叶——不是萧策是谁？
他显然累坏了，喉结滚动着喘着粗气，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胸前的甲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见张师傅出来，他直起身，耳根竟有些发红，声音带着点刚从山里出来的沙哑：“张师傅，这些……给主母补身子。”
张师傅这才看清，他手背上还划了道浅口子，血珠凝在上面没擦净，想来是追猎物时被荆棘刮的。“将军这是……半夜去猎的？”张师傅惊得合不拢嘴，“这黑石岭离城三十里地呢，您这来回……”
“不打紧。”萧策摆摆手，目光不自觉往正房的方向瞟了瞟，像是怕吵醒谁，“前几日听主母说，近来总觉得乏，想着山里的东西滋补些。”
他昨夜送完公文回营，本该歇着，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晃着林晚星前日在账房里揉着太阳穴说“要是有碗热乎野菌汤就好了”的模样，干脆翻出压箱底的弓箭，借着月色就扎进了山里。他在边关待过七年，追猎物是拿手本事，可想着要挑最肥最嫩的，竟在山里多转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边泛白才往回赶。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林晚星披着件月白夹袄，头发松松挽着，发梢还带着点睡后的微乱，显然是被这动静吵起来的。她一眼扫过满院的猎物，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弯了嘴角，目光落在萧策身上时，笑意又添了几分柔软——
他甲胄的系带松了半截，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沾了点草汁的痕迹；左边脸颊上还沾着片小小的枯叶，衬得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些。见她看来，萧策像是被抓包的孩子，猛地挺直腰板，手却下意识往背后藏，那只带伤的手尤其明显。
“萧将军这是把猎场搬回府了？”林晚星走近了些，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这么多东西，怕是要让张师傅忙上三天三夜。”
萧策喉结滚了滚，声音更低了：“主母若是不喜……我这就让人搬走。”他方才还觉得自己考虑周全，此刻见她笑意里带着点无奈，倒突然怕起来——是不是太鲁莽了？寻常女子哪见过这阵仗，会不会觉得他粗野？
“喜，怎么会不喜？”林晚星伸手，指尖轻轻拂去他脸颊上的枯叶，指腹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萧策猛地屏住了呼吸，连肩膀都绷紧了。“只是下次不必这般折腾，”她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就是，何必凌晨跑一趟山里？”
她的指尖很软，带着点脂粉的清香，扫过脸颊时像羽毛轻轻搔过，萧策觉得半边脸都麻了，连带着心里也痒痒的。他定了定神，瓮声瓮气地说：“不折腾。能为主母做事，是……是属下的本分。”
张师傅在一旁看得直乐，赶紧打圆场：“主母您瞧这野猪肉，油花多匀净，炖着吃最香；山鸡看着就嫩，中午就给您炖菌汤；野兔我给卤了，下酒正好！”他指挥着两个徒弟搬东西，又冲萧策挤挤眼，“将军有心了，主母心里透亮着呢。”
萧策被说得脸更红，索性抱拳道：“属下先去换身衣裳，再来听候主母差遣。”说罢转身就走，脚步竟有些仓促，走到月亮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引得林晚星轻笑出声。
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林晚星低头看向那堆还带着山雾湿气的猎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暖。这人啊，明明在战场上能一枪挑翻三个悍匪，面对这点儿女情长，却笨拙得像个初学步的孩子。
廊下的野猪肉还在慢慢渗着血水，映着初升的朝阳，泛着温润的光。张师傅哼着小曲拾掇猎物，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气，混着厨房飘来的米粥香，竟奇异地让人觉得安稳——那是被人放在心尖上惦记着的，最实在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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