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市的晨雾,是从秋末开始浓的。
每天寅末卯初,白茫茫一片,十步之外看不清人脸。糖炉的烟混在雾里,药庐的香融进雾中,连共契钟楼的铜光都变得朦胧。
老张一开始很烦:“糖画勾不好,光纹都糊了!”
可几天后,他发现——
雾里来买糖的孩子,反而更安静、更专注;
他们不看光纹,只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眼里有光。
青鸾也察觉,病人在雾中取药,不再急着问“这药灵吗”,而是说:“我相信你。”
陈岩巡逻时,因视线受阻,不得不放慢脚步,却因此听见了更多细节:
老人窗内咳嗽的节奏,
孩子梦呓的内容,
流浪猫踩过瓦片的轻响。
“雾遮了眼,”他对队员说,“却开了耳和心。”
可真正让槐市人重新认识晨雾的,是一场意外。
那日大雾,能见度不足三步。
百工泉的水循环系统突发故障,阿莱需要一种特殊铜管更换,而全城只有老周杂货铺存有一根。
问题来了:
阿莱在百工殿,
老周在东巷,
中间隔着常在巷、九墩、扶桑神木,
而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
按以往,阿莱会发终端消息,老周秒回,送货上门。
可自“静默日”后,大家习惯了少用终端。
阿莱犹豫了一下,决定亲自走一趟。
他刚出门,就迷了路。
雾太大,连熟悉的炭炉气味都辨不清方向。
他转了两圈,发现自己站在九墩旁,却不知是第几墩。
正焦急时,一个声音从雾中传来:“阿莱叔叔?”
是豆豆。她每天清晨帮赵伯收鞋摊,早已习惯雾中行走。
“我带你去!”她小手一伸,抓住阿莱的手腕,“记住,跟着我的脚步声,别看,听就行。”
阿莱照做。
他闭上眼,只听豆豆的脚步:
轻快的是平路,
沉重的是石板缝,
停顿的是转弯处。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杂货铺。
老周早备好了铜管——他听见阿莱出门的动静,猜到他要来。
“雾大,我就没锁门。”老周笑,“知道你会摸过来。”
回程时,雾更浓了。
可这次,不止豆豆在。
莫离从柴房出来,默默走在前头探路;
青鸾提着一盏小油灯,在岔路口等他们;
陈岩带巡逻队清开路上的杂物,确保通行。
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呼吸声、偶尔的轻咳。
可阿莱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知道,即使看不见,也有人在为他照亮前路。
这件事传开后,槐市人开始重新看待晨雾。
孩子们发明了“雾中游戏”:
蒙眼听声辨人,
闻味猜物(糖香、药香、木香),
用手摸物识器(雪铲、匕首、糖勺)。
老人们则恢复了古法“雾语”——用特定节奏敲窗、拍门、跺脚传递信息。
三短一长:平安;
两长两短:需助;
连续轻叩:送物到门。
铁山营调整了巡逻方式:两人一组,前后相距五步,靠绳索相连,一人探路,一人警戒。
而最让人动容的,是流浪猫。
雾中视线差,猫却行动自如。
它们成了“活路标”——若见猫往某方向跑,多半是有人需要帮助。
有一次,一只猫蹲在孤老院门口不走,青鸾跟去一看,老人晕倒了。
“它们比终端更懂人心。”小满感慨。
但考验很快来了。
一场罕见的“三日浓雾”降临槐市。
雾厚如棉,白昼如夜,连共契钟楼都难以穿透。
外城商人趁机散布谣言:“槐市心契失灵!雾是浊气,是守拙崩坏之兆!”
有人动摇了。
“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天降警示?”
“该不该重启终端,至少能定位彼此?”
议事堂点灯,众人沉默。
墨衍拄拐起身,只问一句:“雾来之前,我们信彼此吗?”
“信。”老张答。
“雾来之后,我们不信了吗?”
全场寂静。
“那就继续信。”墨终结,“雾不是障,是试金石。”
于是,槐市定了新规:
雾日禁用终端照明(强光会加剧眩目);
全民启用“雾语”与触觉协作;
以猫、鸟、风向为自然路标。
第一天,混乱难免。
有人撞到树,有人送错药,阿莱差点把铜管装反。
可到了第二天,奇迹发生了。
因为看不见表情,人们开始更认真地听语气;
因为无法确认身份,人们选择先帮再说;
因为路径模糊,人们主动牵手引路。
老张送糖,摸到对方手冷,多塞了个热包子;
青鸾递药,听出声音沙哑,顺手加了润喉草;
陈岩巡逻,感觉身后脚步虚浮,立刻扶住——是个低血糖的少年。
雾遮了形,却显了心。
第三天清晨,雾忽然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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