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太阳毒得很。
老张的糖炉支在屋檐最深的阴影里,可铁板还是烫手。他擦了把汗,把刚熬好的糖浆倒进模子——动作比平日慢半拍,怕气泡。
豆豆蹲在旁边扇风,用的是去年冬天留下的蒲扇,边角都磨毛了。
“歇会儿。”老张递她一碗凉茶。
茶是青鸾配的,加了薄荷和金银花,镇在井水里冰着。豆豆一口气喝完,把碗放回篮子。篮子挂在糖摊柱子上,里面还有三碗,给路过的人解暑。
莫离在柴房门口劈柴。不是新柴,是去年存的湿木——得趁大晴天翻出来晒透。他每劈十根,就停下来把柴重新码一遍,让每根都能晒到太阳。
寡妇在院里晾门帘。这是第三副了,针脚比前两副密。她没关自家门,直接送到公共晾架上。旁边已经挂着几件衣裳,都是街坊的。没人问是谁的,谁需要就取。
陈岩巡逻到九墩,发现石缝里的野草长得太高,遮了跳房子的格子。他蹲下,一根根拔掉。拔到一半,豆豆跑过来帮忙。
“你歇着。”陈岩说。
“我不热。”豆豆坚持。
两人干完,陈岩从怀里掏出两块糖——老张今早给的,说是加了酸梅粉,解暑。
豆豆吃了一块,把另一块揣进兜里:“留给王婆。”
午后,阿烬检查共契钟楼。
齿轮运转正常,但铜轴有点涩。他拆开油盒,发现桐油快见底了。
往年这时候,柳婆会送来新榨的桐油,掺了蜂蜡,润滑又防锈。如今柳婆不在了,油得自己配。
他正琢磨比例,青鸾来了,手里拎个小陶罐。
“试试这个。”她把罐子递过来。
阿烬打开闻了闻——桐油味里混着淡淡的药香。
“加了什么?”他问。
“艾叶灰。”青鸾说,“防潮。”
阿烬点点头,舀了一勺抹在轴上。转动几圈,声音立刻顺了。
他没道谢,只是把空陶罐洗干净,放在工坊窗台上。他知道青鸾晚上会来取。
傍晚,王婆中暑了。
有人看见她坐在门槛上,脸色发白。消息传开时,青鸾已经到了。
她扶王婆进屋,用井水浸过的布敷额头,又喂了半碗药茶。老周送来一盆冰镇瓜片——他铺子里存的,用湿麻布裹着保鲜。
莫离搬了张竹床放在王婆院里通风处。寡妇拿来新缝的凉席,垫在上面。
没人说话,各干各的。
天黑前,王婆醒了。喝了半碗粥,能自己坐起来。
青鸾留下药包,叮嘱:“明早再来看。”
出门时,她看见院门口放着一碗糖水——老张送的,说是加了绿豆汤,清火。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甜度刚好。
夜里闷热,睡不着的人多。
豆豆爬上屋顶看星星。常在巷的屋顶连成一片,她沿着屋脊走到老张家。
老张也在屋顶,守着一排陶瓮。瓮里装的是白天接的露水,明天熬糖用。
“睡不着?”老张问。
“嗯。”豆豆在他旁边坐下。
两人看星星。远处传来蛙鸣,近处是蟋蟀叫。
过了一会儿,老张说:“明天可能要下雨。”
豆豆抬头看天:“云都没。”
“糖浆今天收得快。”老张摸了摸陶瓮,“空气潮。”
豆豆点点头,没说话。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那块留给王婆的糖,递给老张:“帮我收着,明天再送。”
老张接过,放进自己衣袋。
夜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第二天清晨,果然阴了天。
老张没熬糖,先把所有糖模收进木箱,垫上干布防潮。豆豆帮他搬箱子,两人干完,坐在门槛上吃早饭。
是阳春面,多放葱。寡妇送来的。
吃完,豆豆去九墩看跳房子格子。雨水还没下,但石缝又冒出小草芽。她蹲下,一根根拔掉。
拔到一半,新来的孩子跑过来:“我帮你!”
两人一起干。干完,豆豆从兜里掏出一块糖——老张昨天给的。
孩子接过,笑得眼睛弯弯。
远处,莫离在柴房门口盖油布。雨点开始落下来,打在瓦片上噼啪响。
他盖好最后一角,抬头看天。
雨不大,但足够洗一洗这闷了半个月的槐市。
阿烬站在共契钟楼下,摸了摸齿轮箱。桐油混着艾叶灰的味道淡淡散开。
他知道,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喜欢太虚之逆请大家收藏:(m.38xs.com)太虚之逆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