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尽,但早朝的钟声依旧准时敲响。文武百官沿着御道,沉默地步入皇极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惊疑与凝重,前夜的刺杀风波虽被严令封锁,但如此大的动静,又岂能完全瞒过这些消息灵通的朝堂衮衮诸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崇祯端坐在御座之上,脸色略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那是惊悸与怒火交织后留下的痕迹。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扫过丹陛之下时,不再有初登基时的刻意平稳,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审视的锐利,如同刚刚擦拭过的剑锋。
他没有提及昨夜的惊魂,甚至没有多看站在勋贵班列前,依旧一副恭顺老奴模样的魏忠贤一眼。仿佛那场几乎危及性命的刺杀,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噩梦。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短暂的寂静后,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手持玉笏,出班奏道:“臣崔呈秀,启奏陛下。前日江西道御史张三谟劾奏南京都察院御史杨维垣一事,经都察院核查,杨维垣确系风闻奏事,查无实据,且其本意亦是忧心国事,情有可原。而张三谟劾奏同僚,言辞过激,亦有不当。臣等议处,请旨将杨维垣、张三谟各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心中暗自嗤笑。果然是和稀泥的老套路!各打五十大板,既保全了率先跳出来的杨维垣,也没有重罚魏忠贤派出来咬人的张三谟,维持了表面上的平衡。看来,经历了刺杀风波,皇上还是选择了继续隐忍。
一些原本因刺杀事件而对皇帝生出几分同情,甚至期待他能借此发作的官员,心中不免再次失望。
然而,御座上的崇祯,却并没有如众人预料般,简单地点头认可这个处理结果。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落在崔呈秀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哦?查无实据?崔卿,朕问你,杨维垣奏疏中所言‘朝中巨奸,盘踞中枢,蒙蔽圣听,引用私人,遍布要津’,此言,也是风闻?也是查无实据?”
嗡!
大殿之内,仿佛瞬间投入了一颗巨石!所有官员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御座上的年轻天子!他……他竟然直接引用了杨维垣奏疏中最敏感、最尖锐的那几句话!这无异于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某个人!
崔呈秀脸上的从容瞬间僵住,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陛下……这……这……”
站在前方的魏忠贤,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捻着念珠的手指有瞬间的停滞,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微微垂下的眼帘后,寒光一闪而逝。
崇祯没有给崔呈秀组织语言的机会,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却又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朕登基不过月余,日夜忧劳,唯恐有负皇兄托付,有负天下臣民之望!然则,先是陕西连年大旱,灾民嗷嗷待哺,奏报雪片般飞来,却只见请赈之文,不见实效之策!再是边镇军需,关乎社稷安危,朕却听闻有奸商蠹吏,沆瀣一气,以次充好,虚报冒领,吸食我大明将士的血肉,蛀空我大明的根基!”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台下每一个官员:“如今,更是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在朕的乾清宫,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他终于提到了刺杀,虽然没有明指何人主使,但那冰冷的语气,足以让所有人心头狂震!
“现在,都察院核查科道言官的风闻奏事,却只用一句轻飘飘的‘查无实据’、‘各打五十大板’来搪塞朕!”崇祯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触怒的龙威,“朕要问你们!这大明的朝堂,还是不是朕的朝堂?这大明的法度,还管不管用?!还是说,有些人,已经凌驾于国法之上,连朕,也动他不得?!”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皇极殿上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凌厉姿态震住了!年轻的皇帝,终于不再掩饰他的愤怒和猜疑,直接将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臣等有罪!”
“陛下息怒!”
哗啦啦,文武百官跪倒了一大片,许多人额头触地,不敢抬起。就连魏忠贤,也在短暂的迟疑后,缓缓跪了下去,只是那低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崔呈秀更是吓得体如筛糠,连连叩首:“臣……臣失察!臣愚钝!请陛下治罪!”
崇祯看着下方黑压压跪倒的臣子,胸中的恶气稍稍宣泄,但他知道,火候还不够。他需要趁热打铁,需要将这把火,烧到更具体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让众人平身,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跪在文官班列靠前位置的一个人。
“成基命。”
被点到名字的老臣身体微微一颤,他年近花甲,须发皆白,在天启年间因不附魏忠贤而被罢官,是崇祯登基后才刚刚起复,授礼部左侍郎。他此刻心中亦是波涛汹涌,闻声应道:“老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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