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 五月中旬 甘肃 凉州卫以西戈壁
干燥的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虎大威伏在一处风蚀土丘后,嘴唇干裂,眼睛死死盯着数里外那道移动的烟尘。那是蒙古游骑,大约四五百骑,正沿着一条干涸的古河道缓缓而行,驱赶着抢来的数十头瘦骨嶙峋的牛羊。
“将军,打不打?”身旁的斥候队长舔了舔起皮的嘴唇,低声道。他们这两百山西骑兵已经追踪这支蒙古小队两天了,人困马乏。
虎大威没有立刻回答。他眯眼估算着距离、风向,以及更远处是否有埋伏的烟尘。王承胤给他的命令是“袭扰疲敌,积小胜为大胜”,但也严令“不得浪战,遇大队即走”。眼前这支蒙古兵人数不多,队形散漫,似乎是支纯粹抢掠归来的疲兵,诱惑很大。
“咱们的马,还有多少力气?”虎大威问。
“跑是还能跑,冲阵……怕冲不动了,将军。”
虎大威沉吟片刻,咬牙道:“不打。撤。”
“将军?”周围几个军官都急了,“送到嘴边的肉!”
“肉里有刺!”虎大威瞪眼,“你看他们队尾那十几骑,始终不离不散,那是老营精锐!一旦接战被缠住,其他方向的虏骑闻到味儿围上来,咱们这两百人就得交代在这儿!记住总兵的话,咱们是狼,咬一口就跑,不是虎,跟他们硬拼!撤!”
军令如山,骑兵们虽然不甘,还是调转马头,借着土丘掩护,悄然后退。
类似的情景,在甘肃漫长的边境线上不断上演。王承胤将有限的骑兵分成数支,配合熟悉地形的番兵,如同附骨之疽,日夜骚扰蒙古人的补给线、小股部队和游牧营地。不求歼敌,只求让其无法安稳放牧、从容集结。蒙古骑兵虽悍,但在这种无休止的骚扰和坚壁清野面前,也开始感到疲惫和烦躁,抢掠所得越来越难以弥补消耗。
五月二十 西安 郑芝龙急报抵京
“……赖陛下洪福,南洋多方搜购,并假道朝鲜,续得战马六百七十匹,健骡三百头,已于登州卸船。然陆路转运,山高水远,骡马折损恐众。臣已派得力人手押运,昼夜兼程,预计最迟六月中可至西安……”
崇祯看着奏报,心中稍慰。近千头驮畜,虽然对于广阔的西北战场仍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给王承胤的骑兵和运输队补充一些力量。
“告诉沿途州县,全力保障这支马队通行,优先供给草料饮水!若有延误,州县官一体问罪!”他立刻下旨。这些马,是西北战局的希望之一。
五月廿五 辽西 鹰嘴棱堡
骚扰,无休止的骚扰。清军改变了战术,不再发动大规模强攻,而是分成数十甚至上百股小队,利用骑兵速度,日夜轮番袭扰。
他们射杀落单的斥候,焚毁运粮的车队,用火箭袭扰堡外工地的匠人民夫,甚至半夜摸到堡墙根下敲锣打鼓,佯装进攻,搅得守军无法安眠。
“督帅,昨夜又有三个夜不收没回来,东面五里的烽燧被拔了,守墩的五个兄弟……”参军声音沉重。
周遇吉眼中布满血丝,他也有两夜没合眼了。这种“牛皮糖”战术,比正面对决更磨人。它不追求一战决胜,而是缓慢而持续地放血,消耗你的精力、士气和有生力量。
“告诉将士们,三班轮值,务必保证休息。夜不收加派,结伴而行,遇敌不恋战,以预警为首要。烽燧……增加暗哨,多备响箭火号。”他只能被动调整,应对这烦人的袭扰。
更让他担忧的是补给。从山海关到杏山,漫长的补给线暴露在清军骑兵的威胁下,运输队损失越来越大,堡内存粮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给孙阁老去信,陈明困境,请求增派护粮兵力,或……准我伺机出击,扫荡周边虏骑据点,以战养战!”他不能坐以待毙。
五月三十 南京 秦淮河画舫
丝竹声依旧,但谈论的内容已悄然变化。
“刘公(刘宗周)归乡后,闭门着书,鲜少问及外事了。”一位中年文士叹息。
“钱老(钱谦益)也称病不出,门下弟子近来也谨慎了许多。”另一人接口,“倒是听说,松江徐家、苏州吴家那几个海商,最近和市舶司、还有那个郑总兵的人走得颇近,似在筹谋扩大南洋贸易。”
“陛下‘安民诏’虽未减赋,然那句‘肃清内蠹,共扶正气’,分量不轻啊。”有人压低声音,“听说北边厂卫在江南动作频频,查的都是些积年的旧案,还有几家往日里对新政非议最烈的乡绅,被寻了由头罚了粮……”
画舫内一时沉默。皇帝一手“安抚”,一手“敲打”,软硬兼施,让江南士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继续硬顶?可能成为“内蠹”被清除。顺势而为?又心有不甘,且担忧传统利益受损。
“大势难逆啊。”最终,有人长叹一声,“如今北虏西寇未平,陛下倚重武事、急需钱粮,此时与之硬抗,实属不智。不若……暂避锋芒,观望以待时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