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陈瑜就被张伯忧心忡忡又带着点莫名兴奋的嘀咕声吵醒。两人像做贼一样,抱着精心卷好的几幅“高级艺术”画轴,怀里揣着块写着“江南新派画风,雅韵天成,限量发售”的木牌子,一路躲躲闪闪,来到了京城书画文玩云集的琉璃厂。
找了个相对僻静又不至于太冷清的角落,两人手忙脚乱地支起一个寒酸的小摊。陈瑜把那块牌子往地上一戳,把画轴小心翼翼地一一展开,用几块小石头压住边角。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飘荡着墨香、纸香和旧木头的气息。来来往往的多是些附庸风雅的富家子弟或老成持重的文人士子,偶尔有人瞥一眼他们的摊子,目光扫过那些画作,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或面露鄙夷,或摇头叹息,脚步匆匆而过,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眼睛。
张伯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佝偻着背,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陈瑜心里也打鼓,但面上强作镇定,抱着胳膊,努力做出一副“懂行的自然懂,不懂的莫挨老子”的清高姿态。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摊子前依旧门可罗雀。张伯脸上的愁苦几乎要滴出水来,开始小声念叨着“祖宗保佑”、“老爷夫人恕罪”。
就在陈瑜也开始怀疑自己这“艺术救国”路线是不是走岔劈了的时候,一个身影慢悠悠地踱到了摊子前。
来人年纪很轻,约莫十六七岁,一身看似寻常的宝蓝色杭绸直裰,但针脚细密,料子在晨光下泛着内敛的柔光。腰间松松垮垮系着条玉带,缀着块水头极足的羊脂玉佩。面容称得上俊朗,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被骄纵惯了的、万事不萦于心的慵懒和玩世不恭。他身后几步外,几个穿着不起眼灰布短打、看似闲汉的壮硕男子,目光锐利如鹰隼,看似随意地散在周围,实则将青年牢牢护在中心。
青年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摊子上的画,起初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剔,但当视线落在那幅《莺莺听琴》上时,倏地定住了。画中月华如水,美人侧坐,罗衫半解,露出颈下一抹腻白,被轻纱虚虚掩着,引人无限遐思。青年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饿狼看见了肥美的羔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啧……”他伸出保养得极好、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点了点画上莺莺那若隐若现的锁骨,“这画……有点意思啊。”声音清亮,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变声期尾声的沙哑,语调却是懒洋洋的,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陈瑜心中警铃大作!这主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尤其是后面那几个“闲汉”,那眼神、那站姿,绝对是练家子,而且是见过血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立刻堆起一个专业级的、热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微微躬身:
“这位公子好眼力!一眼就看出门道了!”他上前一步,指着画面,语速适中,吐字清晰,带着点“专家”的自信,“此乃在下独创的‘朦胧留白’技法!精髓不在于露,而在于藏!在于那份欲语还休的意境!您看这月光的晕染,这轻纱的透明感处理,这人物姿态的流畅线条……追求的是诗意,是想象的空间,而非市井粗鄙之徒所好的直白袒露!正所谓‘隔纱观花,雾里看月’,方是人间至味啊!”陈瑜口若悬河,把现代广告学那套“逼格提升法”运用得炉火纯青,什么“意象叠加”、“通感”、“审美距离”之类的词儿不要钱地往外蹦。
青年公子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地点头,手指在画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感受那笔墨的质感。等陈瑜一番“艺术理论”轰炸暂告段落,他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直接切中要害:
“唔,讲得不错。多少钱一幅?”
来了!陈瑜心脏砰砰直跳,脸上笑容不变,伸出两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十两纹银一幅!谢绝还价,童叟无欺!”他报出了自认为能吓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顾客的天价。
“十两?”旁边的张伯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当场晕厥过去。这价格,够他们主仆俩吃小半年了!
谁知那蓝衣公子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听到的是“一文钱”一样随意。“喏,三十两。这三幅,爷都要了。”他随手一挥,一个随从掏出三锭雪花银,“啪”地一声拍在陈瑜简陋的摊板上。蓝衣公子云淡风轻,透着股视金钱如粪土的豪横。
陈瑜和张伯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陈瑜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手忙脚乱地去卷画轴。那公子却又凑近了些,带着点探寻和促狭的笑意,压低声音问道:“这些……嗯,意境是够了。可还有……更刺激点儿的?就是那种……嗯……‘花’开得再盛些,‘月’色再撩人些的?”
来了!VIP客户的深度需求!陈瑜立刻心领神会,也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个“同道中人”的神秘微笑:“公子果然是行家!这种‘深巷藏香’、‘秘阁探幽’的珍品,自然不便在此处展示。若公子有意……可定制!题材、场景、人物姿态,包您满意!只是这价格嘛……”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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