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重重宫阙在月色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唯有东宫暖阁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焦灼。
暖阁外,值夜的太监宫女们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暖阁内,弘治帝朱佑樘紧锁着眉头,背着手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明黄色的龙袍下摆随着步伐沉重地晃动。他眼窝深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忧心。皇后张氏坐在榻边,紧握着儿子朱厚照冰凉的手,眼圈红肿,低声啜泣。
朱厚照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小小的身体裹在锦被里,却不住地颤抖。他双眼紧闭,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破碎而惊恐的呓语:
“别过来……走开!……火!好大的火!……救命!……陈兄!救我!……”
声音充满了孩童的绝望和恐惧,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刺耳。
榻前跪着七八个须发皆白、穿着深色官袍的太医。为首的太医院院使孙鹤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搭在朱厚照纤细的手腕上,感受着那紊乱、急促、时而微弱如游丝、时而狂跳如擂鼓的脉象。其他太医也轮番上前诊脉、查看舌苔、翻看眼皮,低声交换着意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束手无策。
“陛下,娘娘,”孙鹤年收回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沉重和惶恐,“殿下脉象……弦滑而疾,时散时聚,神气涣散,惊悸不宁。此乃心胆气虚,神魂不守之象。臣等已用安神定志、益气养心的方子,人参、朱砂、琥珀、酸枣仁……能用的都用了,可殿下这惊悸之症……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了……” 他声音艰涩,头垂得更低。其他太医也纷纷伏地请罪。
“废物!一群废物!”弘治帝猛地停下脚步,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声音低沉却如闷雷滚过,“太子夜夜如此,已近旬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再这样下去……朕要你们何用!”他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们,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爱子的痛苦如同钝刀割在他的心上。
皇后张氏的哭声更大了,她俯身紧紧抱住儿子颤抖的身体,泪水浸湿了锦被:“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母后啊……”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刘瑾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脸色同样凝重,对着盛怒的皇帝和悲痛的皇后深深一躬:“陛下,娘娘,奴婢斗胆……”
“说!”弘治帝烦躁地挥手。
刘瑾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床榻上痛苦的太子,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奴婢……想起一人。此人虽非杏林圣手,但……见识广博,常有奇思妙想,或……或可一试?”
“谁?”弘治帝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便是……太子殿下时常提起,与之交好的那位陈瑜,陈秀才。”刘瑾缓缓道出这个名字。
“陈瑜?”弘治帝一愣,眉头瞬间又拧紧了。那个画“春宫图”、满嘴“疯子童谣”、被锦衣卫严密监控的秀才?他能治太子的病?简直是荒谬!
“刘瑾!你糊涂了不成!”弘治帝斥道,“一个市井秀才,懂什么岐黄之术?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他能有何办法?莫不是病急乱投医!”
“陛下息怒!”刘瑾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恳切,“奴婢深知此请唐突。但陛下容禀,此人……确非常人。太子殿下与他相处时,心绪最为开怀畅快,精神亦最为健旺。其人所言所行,看似荒诞不经,细思之下,却每每蕴含奇理。奴婢观太子此症,非寻常药石可医,恐……恐是邪祟侵扰,心神失守。那陈瑜……或许……或许有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能窥见一二?”他不敢直接提祝由术,只能用“旁门左道”、“窥见邪祟”这样模糊的词语暗示。
弘治帝沉默了。他想起东厂递上的那些卷宗,想起陈瑜那些惊世骇俗的“童谣”和“遗言”,想起儿子每次提起“陈兄”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难道,此人真有些常人不解的能耐?看着床上儿子痛苦蜷缩的小小身影,听着他断断续续、充满恐惧的呓语,弘治帝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太医院已是黔驴技穷,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这怪病折磨?
“罢了!”弘治帝猛地一挥手,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宣!立刻宣那个陈瑜入宫!着飞鱼服、驾快马!无论他在做什么,绑也要给朕绑来!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为了儿子,他愿意放下帝王的矜持,尝试任何一丝渺茫的希望。
“奴婢遵旨!”刘瑾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躬身退出,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
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撕裂了京城的宁静。一队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黑色的旋风,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为首的百户,手中高举着明晃晃的“如朕亲临”金牌,路人纷纷惊恐避让。
陈瑜的小院,院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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