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个月,我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心里那扇刚开了条缝的门,被我死死封上,落了锁,钥匙扔得远远的。
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都被我一股脑儿地砸进了手里。
扫地带风,洗毛巾恨不得搓掉一层皮,练习剪发时盯着假发头模的眼神,比姑姑还严厉。
转眼学了四个月,那年不知怎的,刮起了“盖盖头”的旋风就下不去了,年轻小伙子都以顶着时髦的“郭富城头”、“黎明头”为荣。
海报贴满了音像店,和理发店的玻璃窗,谁能剪出那海报上八分像的效果,谁店里的门槛就能被踏破。
这股风自然也刮到了我们这条街。
偏偏这时候,英子这个盖盖头大咖出了事。
那个阴魂不散的旗长儿子云浩,不知又从哪儿听说,小燕姐还和英子有联系,跑来逼问。
英子咬死了说不知道,云浩竟恶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猛地一推一搡!
英子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在沉重的理发椅上,右手当时就动弹不得,疼得脸色煞白。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赖以谋生、最灵巧的右手,就这么被吊了起来。
“小香港”美发店里顿时兵荒马乱。
豆豆虽然学了几个月,但独自撑起一个店还手忙脚乱。
我和瑞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趁着姑姑中午休息或是不那么忙的间隙,就偷偷溜过去帮忙。
洗头、扫地、剪头发,招呼客人,什么都干。
最要紧的,是那些冲着“盖盖头”来的顾客。
豆豆不敢下手,急得团团转。
英子姐吊着胳膊,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因为疼痛和焦虑而显得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她不能动剪刀,却成了最严格的“场外指导”。
“霞子,你过来。”
她叫我,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放下手里的毛巾走过去。
“看见海报上这个弧度没?”
“关键在这里收,但不能太紧,要留出一点蓬松的余地,不然就死板了。”
她眯着眼,用左手比划着。
精确到毫厘,“鬓角不是直上直下,要跟着脸型走,微微带一点弧度,过渡到耳后……你手稳,心细,试试看。”
我深吸一口气,在豆豆和英子姐的注视下,拿起了推子和剪刀。
那一刻,脑子里没有杂念,只有英子的话,和海报上那个清晰的目标。
手腕转动,剪刀开合,推子轻吟,我完全沉浸在那种对形状、弧度、层次的精确捕捉和复制里。
好像天生就该吃这碗饭,那些要领一点就透,手感来得飞快。
我们几乎天天扎在英子姐这边,店里忙得脚不沾地。
我在这边“偷师”加实操,手艺肉眼可见地飞涨。
终于,我姑姑不乐意了。有天晚上回去,她拉长了脸:“红霞,你们是生到隔壁那屋了?”
自己家的活儿都没见这么上心!
怎么,我这儿庙小,留不住你们这尊菩萨了?”
我和瑞鹅吓得不敢吭声,往后确实不太敢,明目张胆地去帮忙了。
可奇怪的是,英子姐手伤之后,这条街上能把“盖盖头”剪出海报神韵的,好像一下子断档了。
而我这段时间在“小香港”的高强度、高精度“偷艺”和实战,竟让我阴差阳错地,成了剪“盖盖头”的个中好手。
消息不知怎么传开的,开始有年轻男孩,特意拐进我们“圆圆理发店”,指名道姓要“那个剪盖盖头很厉害的小师傅”。
我从最初的心虚忐忑,到后来的从容自信,剪出的发型越来越有范儿,几乎每一个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男孩,都能带回来他的好几个朋友。
我姑姑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眉开眼笑。
她看着店里前所未有的人气,看着我手下一个个精神抖擞、满意离开的顾客,再数着明显厚实起来的收入,终于忍不住拍着我的肩膀惊叹:“好你个霞子!”
什么时候偷偷练了这手本事?
“剪得跟那画报上一模一样!不,比画报还活泛!”
一个流行的“盖盖头”,像一颗突然投进湖面的石子,为我,也为姑姑的理发店,荡开了意想不到的财富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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