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饭桌上比往常安静。
我埋头扒了几口饭,鼓起勇气,把下午和大师姐的谈话,还有想开店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摊开在父母面前。
爸爸夹菜的筷子顿在空中。
妈妈更是“啪”地放下碗,眼睛瞪得老大:“你开店?你才多大?”
毛丫头一个!
开个店是闹着玩的?
房租水电、执照税务、应付三教九流……你扛得住哪样?”
“合伙那姐姐说了,外面跑关系、张罗杂事她都包了。”我急忙解释。
“你和她熟吗?”
“认识几天?”
“知根知底吗?”
妈妈的问题像连珠炮,“利润怎么分?俩人脾气对得上吗?生意好做,伙计难搭!这些你都盘算过?”
“投……投不了太多钱,”我声音低下去,却没退让,“妈,你就让我试试看。”
“我不同意。”
妈妈斩钉截铁,重新端起碗,却一口没吃,“你年纪太小,我放不下心。”
再说,你那点手艺,真出师了?
“别是半桶水咣当。”
一股热气直冲头顶,我声音也硬了:“妈!我在姑姑这儿真学不到新东西了!
现在街上流行的‘盖盖头’,我剪得比姑姑和豆豆都像样!
瑞鹅、云云她们更比不上。
我天天在店里,不是给姑姑挣钱,就是给英子姐救急,好多顾客都点名找我剪头发!
姑姑成天剪那些老式板寸,我本来就不爱剪,现在有那个年轻男生愿意留那种发型?
合伙那个女女会剪板寸,我们正好能互补!”
见妈妈脸色依旧沉郁,我把心一横,那句憋在心底的话冲口而出:“你愿意出钱让我开店,我就干。”
你要是不肯……我明天就回奶奶家,我跟奶奶要去!”
或者你明天去店里看看,我是不是可以大拿!
话音落下,饭桌上鸦雀无声。
爸爸看看我,又看看妈妈,重重叹了口气,没说话。
妈妈直直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地翻涌着——有震惊,有怒气,或许还有一丝被女儿突然的倔强顶撞后,猝不及防的怔忡。
灯光昏黄,照得她眼角细密的纹路格外清晰。
第二天,妈妈真的来了。
她没有径直进店,而是在对街杂货店的屋檐下站了许久。
目光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一次次轻快地掠过马路,然后紧紧盯着那两间,相邻的时常开合的门。
她看见我系着围裙,脚步匆匆地从姑姑店里出来,手里攥着梳子推子,一转身就闪进英子的店门。
没多久,我又小跑着出来,回到姑姑这边,麻利地拧开水龙头,给客人洗头。
整个上午,我就像颗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在两间店面的门槛间来回飞转。
姑姑店里多是老主顾,剪个简单发型,我在,姑姑便能腾出手料理烫染。
英子那边,涌来的多是年轻人,指定要时髦样式,豆豆支应不来时,英子一声喊,我便应声过去。
妈妈就那样静静看着。
她看见我给一个穿牛仔外套的小伙子剪“盖盖头”,手指灵巧地挑起发片,剪刀开合如飞,碎发簌簌而落。
小伙子对镜左右端详,满意得直点头。
她看见我在英子店里,帮一位烫发的阿姨拆发卷,动作轻缓熟稔,阿姨舒服得闭目养神。
近午时分,客人稀落了些。
我终于得空喘口气,站到姑姑店门口,摘下围裙抖落发屑。
一抬眼,目光撞上了马路对面,静静伫立的妈妈。
四目相对。
我怔了一瞬,随即恍然。
心里头五味杂陈——有点被她暗中审视的气恼,有点急于证明自己的焦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妈妈穿过马路,走了过来。她没有进店,就停在门口,晌午炽烈的阳光将我们俩笼在同一个光圈里。
“忙了一上午?”她先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我点点头。
妈妈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扫过我微湿的鬓角,掠过围裙上沾着的几点碎发,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那眼神已不复昨夜饭桌上的坚决质疑,变得深沉而复杂,有审视,有掂量,或许,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眼前景象悄然撼动后的松动。
“一会回去吃饭吧。”
我先回去做饭。”
午后的日头愈发明亮,将石板路面晒得晃眼。
我知道,妈妈心里那杆秤,在我穿梭不息的身影里,已然开始不易察觉地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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