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众人这般上道，领头人还把蔡家人的手反背在身后绑起来，再串成一串，就这么一起绕着晒场走，好让所有人都能把他们招呼到位。
没有一个人敢为他们说话，只要谁冒头，就是一样的下场。
这是关芝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她却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了。
蔡家人的眼睛里是挥散不去的恐惧，他们的身上额头上已经全是伤口，就算这样，仍旧没有被放过。
一直等到众人散去，他们依然跪在晒场上，就算光亮不明显，关芝芝仍然确定，他们眼里的恐惧已经在慢慢转变为麻木。
可能，这个地方会是他们这辈子的阴影吧。
虽然外面的风声一直很紧，但是他们大湾村确实还没有下放的人过来，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村里的人。
往家走的时候，关芝芝没忍住又转头看了看，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害怕、悲哀……
如果真的犯了罪，按照法律判刑，关芝芝也不会有这些复杂的心绪，但是在这个时代，只是买卖东西，就会有这样的折磨。
是的，折磨～
察觉到关芝芝的停顿，傅蕴安一声没吭，只是默不作声拉着她往家走。
无力改变，那就尽量别让自己陷进去。
他不敢想，当初自己一家差点也落得这样的田地，要真是这样，能有勇气活下去吗？
怕是难。
爸妈为国家做了那么多的贡献，他们的心得多寒啊……
第二天，整个村子的气氛都是沉闷的，没有了往日的打闹玩笑，更没有人还记得傅蕴安那么个好笑的八卦。
只有村里的牛棚住进去了一家人，蔡家。
这是关大伯尽力周旋的结果，虽然依旧不会好过，但总比下放到去其他地方的强。
蔡家人所有的赃物与收入全部被没收，也不管有没有原本就属于他们平时的劳动所得，全部都被打投办的人搜了带走，只给他们留下一个想住却住不回去的、空荡荡的家。
好端端的牛棚住了这么大家子人，让这里也成了村里的禁地，大家伙全都离得远远的，就怕哪天自己也被拽了去住牛棚。
这个时候地里的活计不重，但是蔡家这样的戴罪之人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轻松呢，必须是最苦最累的活计啊，这一点，没人敢含糊，谁知道哪天有人就过来查到了呢。
没听说嘛，隔壁公社有一个大队长心善，只是让一个生了病的下放人员歇一歇，别干重活而已。
喏，大队长职务被撤了，原本该评上的四好大队也没了。
四好大队、先进生产大队什么的名头可不是听了好听的。
上面要是分配拖拉机，那不得先紧着这样的大队吗？
上面派发的良种、化肥，那也是优先配给先进大队这些的。
到了年底，评比上的大队分到的布票、煤油票都是比其他大队多的，甚至还会额外配发红糖票和饼干票什么的这些都不在原有的份额里。
这样说，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个大队到底失去了什么吧？
实在讲，要不是那个大队长人确实不错，在村里威望也高，怕是也得跟着住牛棚去了。
那件事这么一传，再也没人敢对牛棚的人松手了。
想要照顾照顾？最多就是不把他们时不时拉出来批斗，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有那缺德的，三天两头把人拉出来批斗一番，精神身体双重折磨，怕是难活。
虽然今年的先进大队是肯定没有了，但还是得好好表现啊，说不定能争取明年的呢，最起码的，也不能把今年的各种份额再给扣了吧？
至于给蔡家人安排了什么活计呢？
男性都去河里捞淤泥，女性都去挑大粪！
听着好像挑大粪更没人愿意干，其实，捞淤泥才是苦活累活，相比而言，挑大粪也只是听着不体面而已。
捞出来的淤泥可以用来肥地，一点也不比大粪的效果差，只是很少有人愿意干，太累太累了，也太折磨人了！
这个活叫罱（懒同音）泥积肥，村里有自制的小木船，需要两个人配合。
一个人把住船尾，稳住船身。
一个人站在船上用罱子捞河底的淤泥和水草，稍微有点经验的都知道，那淤泥因为有黏性，死沉死沉的。
夹淤泥的时候，得腰部和手臂同时讲技巧地发力，稍不注意扭到腰家常便饭，一头栽下去也不奇怪。
即使用了技巧，一天下来不停地发力，仍旧让人直不起身来，胳膊也抬不动。
再加上木船真的不大，一不小心就容易翻船，然后还容易被河底碎石划伤手脚。
除了这些，大冷天的时候，冰水浸手浸脚，皮肤冻裂渗血，罱杆冻得刺骨；就算是夏天，淤泥也是发臭，蛆虫、蚊虫叮咬，浑身腥臭味洗不掉，这玩意比大粪还难闻，就跟腌入味儿了似的。
怎么说呢，这活儿听着不复杂，但是熬人，还有各种难点，哪怕给高工分，是个人也还是不想去干。
要是长期干下去，怕是人都得废了。
只能说，蔡家人有福了。
原本，关大伯还有那么点疑惑和欣慰的，好歹这一家人没把蔡佳佳拉进来，那到时候才是真的完蛋。
在他的眼中，蔡佳佳才是那个深陷其中的，就希望她能听到风声，赶紧收手吧。
蔡家人一开始确实没想着把蔡佳佳拖进来，倒不是担心她跟着一起受苦，而是，总要有一个人能照应一下他们吧？也算是捏一下她的把柄。
只是过了好些天，一直都没看到蔡佳佳的身影。
而他们自己呢，每天干活累得要死，一家子每时每刻都是臭烘烘的，住在一块倒是谁也别嫌弃谁。
住的极差，吃得更差，以前一起乐呵呵的村里人也视他们如瘟疫，心中的恶气一天天在累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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