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永宁侯夫人车氏奉旨入宫,觐见太后。
她带来的那支“千年老参”,用紫檀木盒盛着,覆以明黄锦缎,由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抬入慈宁宫正殿。参体粗壮,须蘖繁茂,通体呈暗沉的黄褐色,确有些年份久远的模样。
车氏年约四旬,保养得宜,眉目间带着侯门贵妇的矜贵与恰到好处的恭谨。她跪拜行礼,言辞恳切:“听闻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妾身忧心如焚。此参乃侯爷早年于关外重金购得,一直珍藏府中,不敢轻用。今献与娘娘,唯愿能补益凤体,佑娘娘康健千秋。”
太后斜倚在榻上,精神比前两日略好些,闻言微微颔首:“侯夫人有心了。如此厚礼,哀家心领。”
“能为娘娘尽绵薄之力,是侯府之幸。”车氏再拜,又道,“只是此参年份久远,药性沉厚,用法火候最是讲究。妾身来时,特意请教了府中供奉的老大夫,录了详细的煎服之法在此,请娘娘务必按此行事,方可发挥奇效,又不至过补伤身。”
说着,奉上一张素笺,上面用工楷详细写着:取参三钱,以山泉水浸泡六个时辰,文火慢煎四个时辰,取头道浓汁,于辰时(早七点)空腹服用,服用后需静卧半日,忌食萝卜、浓茶等物。
严嬷嬷接过素笺,呈给太后。太后扫了一眼,交给身旁的医女:“拿去给御药房,让他们照着准备,明早呈上来。”
“是。”
车氏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多是京中勋贵家的趣闻,言语得体,逗得太后露了两次笑意。约莫一刻钟后,方才告退。
自始至终,侍立在一旁的沈清辞都低眉顺目,未曾多言。只是在那支老参被抬进来时,她借着调整香炉的位置,靠近细看了一眼。参体无瑕,香气醇厚,确是好参。只是那参芦(根部顶端)处,有一圈极细微的、颜色略深的环状纹路,若非她常年与药材打交道,几乎难以察觉。
她心中掠过一丝疑虑。千年老参参芦上的“芦碗”(茎痕)应密而深,但年久往往模糊。这圈纹路……倒像是某种处理后留下的痕迹。但众目睽睽,她无法凑近细辨,更无权质疑侯府进献的贡品。
车氏离去后,太后有些乏了,挥退众人。沈清辞随严嬷嬷退出正殿,回到暂时栖身的小厢房。
“沈娘子,”严嬷嬷在门口停下,看着她,目光复杂,“明早太后服药,你……不必在近前伺候了。回尚食局去吧,新年宫宴的事,周尚食那边还需你帮忙。”
这是要将她支开。
沈清辞心头微沉,面上恭敬应道:“是,民女明白。”
严嬷嬷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宫里的事,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好。安安分分做你的药膳,比什么都强。”
这话近乎明示了。沈清辞抬眸,看进严嬷嬷眼中,那里有一丝罕见的、近乎怜悯的警告。
“谢嬷嬷提点。”她屈膝。
腊月三十,除夕。
天未亮,整个皇宫已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忙碌与喜庆中。各宫开始张贴春联、悬挂桃符,宫人们换上簇新的衣裳,脸上洋溢着笑容。尚食局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准备着午间的宗室小宴和夜里的除夕大宴。
沈清辞一早便回到尚食局后院,果然被周尚食派去盯着几样寓意吉祥的药膳点心制作,如“枸杞水晶糕”、“茯苓如意卷”等。她全神贯注,事必躬亲,仿佛昨夜慈宁宫那隐隐的不安从未存在。
辰时三刻(早八点),慈宁宫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即是急促的奔跑声和压抑的惊呼。尚食局内忙碌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慈宁宫……”
“难道是太后……”
窃窃私语声尚未扩散,一队身着铁甲、手持刀戟的禁卫军已如狼似虎般冲入尚食局,直接奔向沈清辞所在的后院膳房!
“奉旨拿人!闲杂退避!”
为首一名校尉面色冷硬,目光如电般锁住沈清辞:“民女沈清辞,涉嫌以药膳谋害太后,即刻锁拿,下诏狱候审!”
轰——!
如同冷水泼入沸油,膳房内外瞬间炸开!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清辞。
春桃尖叫一声,想扑上来,被两名禁卫死死拦住。
沈清辞手中正在雕琢的“水晶糕”掉在案板上,摔得粉碎。她缓缓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却奇异地没有慌乱,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
“敢问大人,太后娘娘如何?民女所犯何事?”她的声音出奇的平稳。
“太后娘娘服用你参与配制的参汤后,呕血昏迷,至今未醒!御医诊断,乃服用大补峻烈之药,引发气血逆乱!人证物证确凿,休得狡辩!带走!”校尉厉喝,一挥手。
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士上前,毫不留情地反剪沈清辞双臂,用粗糙的麻绳捆住,推搡着向外走去。
“东家——!冤枉啊——!”春桃的哭喊声撕裂了空气。
沈清辞没有挣扎,也没有再问。经过周尚食身边时,她看到这位尚食大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和……一时如释重负?李掌膳则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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