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落了院里最后几片枯叶。周凛军装下的绒衣已经有些年头,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细密的毛边,虽然浆洗得干净,但在日益寒冷的天气里,显然已不足以御寒。林秀留意到,他清晨出门时,肩背会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以抵御那瞬间的冷风侵袭。
这个发现,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林秀心中那片由“留意”和“试探”开垦出的土壤上。一个念头悄然滋生:为他织一件毛衣。
这个想法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周凛式的禁忌感。这绝非简单的关怀,而是一次极度越界的试探。它意味着她将主动地、深入地介入他的私人领域,用一件贴身的衣物,去挑战那条看不见的、区分“责任”与“僭越”的界限。周凛会如何解读?是视为讨好?别有用心?还是更严重的,一种试图用“温情”绳索进行捆绑的愚蠢企图?
恐惧让她几乎立刻想放弃这个念头。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却推动着她。她想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讨好”或“适应”,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用她唯一擅长的方式,回应他那难以捉摸的“习惯”,并确认自己在这个冰冷空间里,那一点点基于“有用”而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存在价值。织毛衣,需要极其精准的测量(他的肩宽、臂长、胸围),需要对他喜好的绝对把握(颜色、款式、松紧度)。这本身就是她这段时间“留意”成果的一次总检验。
她开始秘密地筹备。线团是最大的难题。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些原主留下的、颜色杂乱且质量粗劣的零碎毛线 ,这显然不行。她犹豫再三,最终动用了周凛之前给的那个信封里的一小部分钱——那笔被定义为“奖励”的钱。去买线时,她像个心虚的窃贼,在供销社的柜台前徘徊良久,心跳如擂鼓。她回忆着周凛军装的颜色,回忆他常用物品的色调,最终,避开任何鲜艳或跳跃的颜色,选了一种深青灰色的纯毛线,颜色沉稳,接近他军装常服的色调,但质地更柔软。这个选择本身,就体现了她的谨慎:不张扬,不突兀,尽可能贴近他习惯的秩序感 。
编织的过程,更像是一场无声的修行。她选择了最基础、最不易出错的平针针法,力求平整挺括 。每一个尺寸的把握,都依赖于她日积月累的、如同刻印在脑海里的观察:他肩膀的宽度,手臂的长度,甚至他习惯性的坐姿可能需要的腋下余量。她只能在周凛不在家、孩子们睡下的深夜,就着堂屋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编织。织针碰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针都仿佛扎在她的心尖上。她时而会因为织错一针而惊出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拆掉重来;时而又会对着逐渐成型的衣片发呆,想象着他穿上身的样子,随即又被巨大的不安笼罩——他会接受吗?还是会觉得这是拙劣的讨好而心生厌烦?
这段时间,周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某种“异常”。她有时会在他不经意回头时,迅速移开打量他背影的目光;夜里她房间的灯熄得比平时更晚。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偶尔会多出一两秒,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
当最后一线线头被小心地藏进衣缝里,一件厚实、平整、毫无装饰的男式毛衣完成了。它静静地躺在林秀的膝上,深青灰色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块沉默的磐石。
如何送出去,成了比编织更难的考验。直接递上?说什么?“天冷了,给你织了件毛衣”?这太像一种刻意的示好,近乎乞怜。放在他床头?更显得鬼祟。
最终,在一个周凛休假在家的周日午后,机会来了。周凛坐在八仙桌旁看文件,周小军在外面玩,周小花在午睡。林秀深吸一口气,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拿着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走到他面前。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将毛衣轻轻放在桌角,离他的手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天……天凉了。旧的……怕是不顶用了。”
说完,她立刻转身,假装去收拾灶台,心脏却快要跳出胸腔。她背对着他,全身的感官却都集中在背后,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了。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能听到炉火轻微的噼啪声,也能听到身后,周凛放下文件的声音。
然后,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他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询问,没有拒绝,甚至没有碰触那件毛衣。
就在林秀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周凛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桌角那件毛衣上。然后,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件毛衣。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拂过毛衣的表面,似乎在感受毛线的质地和织物的厚度。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惊喜,也没有不悦。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林秀意想不到的事。他站起身,直接将身上那件旧的绒衣脱了下来,然后,换上了这件新织的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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