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考虑了“嫌麻烦”和“不会做”的可能性，连裁缝铺都想到了。这份心思，这份细致，与他平时冷硬少言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不再仅仅是“给家属弄点好布料”的照顾，这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却目标明确的“给予”。给予她他认为“好”的、时兴的东西，给予她方便和选择，甚至……给予她一种超越实用范畴的、近乎“讨好”的关怀。
林秀捏着那块清凉滑腻的“的确良”，指尖微微颤抖。浅湖水绿的颜色，像一汪清澈的春水，白色的细密菱格，又增添了几分活泼与精致。这料子，这颜色，确实是她会喜欢的。他是怎么知道的？是观察过她穿月白色？还是……仅仅凭直觉挑选？
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想起归途上他掌心的温度，想起书房里自己大胆的触碰，想起他说“受委屈要告诉我”时，那平静语气下深藏的重量。而眼前这块料子，像是一份无声的、更加具体的回应，或者说是……一种更进一步的靠近和标记。
“首长他……”林秀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还说什么了吗？”
小陈想了想，摇摇头：“没了，就交代这些。首长还说，让您别省着，该用就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嫂子，您可一定要做啊！首长特意挑的呢！”
特意挑的……
这三个字，在小陈离开后，依旧在林秀耳边回荡。她抱着那块浅湖水绿的“的确良”，站在午后的阳光里，久久没有动弹。
堂屋里，那件即将完工的月白衬衫，和那件正在缝制的深灰中山装，还静静地放在针线筐边。那是她基于实用和回报心理的选择。而手中这块料子，却完全不同。它不实用（“的确良”不如棉布吸汗透气），价格更贵，颜色花样也过于“出挑”。它代表的，似乎不是生活的必需，而是一种超出日常的、带着明确意图的赠予。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你可以穿得更好，更鲜亮，更与众不同。你可以享有我给予的、超越寻常标准的生活。这不仅仅是一件“新衣裳”，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标杆。穿上用这块料子做的衣服，她将更加醒目，更加“周凛家的”，也必将引来更多的目光和议论。
接受，就意味着更深入地融入他设定的轨迹，接受这份越来越具体的“娇养”和随之而来的一切。
拒绝？她看着手中这汪清泉般的浅绿。心底某个角落，那被沉重生活压抑了许久的、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向往，悄悄苏醒。而且，如何拒绝？像上次一样，挑选更低调实用的？可这是“首长特意挑的”，小陈的话言犹在耳。拒绝这份“特意”，会不会伤了他的……心意？
是的，心意。即使这心意可能依旧掺杂着占有、补偿、或者别的复杂动机，但它确确实实存在着，以这块清凉鲜亮的“的确良”为载体，不容忽视地呈现在她面前。
林秀慢慢地走回堂屋，将那块“的确良”轻轻铺在桌子上，和那两匹棉布放在一起。深灰的沉稳，月白的素净，浅绿的鲜亮……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和未来的某种预示。
她伸出手，指尖再次抚过“的确良”光滑微凉的表面。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拿起剪刀。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烫人温度的“好意”，来想清楚，接下这块料子，为自己裁制这身“新衣裳”，究竟意味着什么。
窗外，天色将晚，夕阳的余晖给小小的院落涂抹上一层暖金色。这方小小的天地，因为这块“的确良”的到来，仿佛也注入了一丝不一样的、令人心慌意乱又隐隐期待的鲜活气息。而那个下令送来这块料子的男人，他冷硬面孔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心思？林秀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透，也越来越……无法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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