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日后,杭州新设立的盐课提举司衙门。
马文才坐在楠木大椅上,刚泡好一壶极品的铁观音。
他美啊,这差事简直是肥缺中的肥缺。
只要把这盐税收上来,孝敬干爹陈洪一半,自己剩下的哪怕是一成,一辈子都花不完。
至于那个顾铮?
哼,道士终究是道士,朝廷稍微一用手段,还不是乖乖交权?
“来人啊!传我的令,召集杭州盐商议事!
咱们得把盐价给涨涨了,这几天怎么吃得起饭?”
没人应声。
衙门里静得像是停尸房。
“人呢?!都死绝了?”
马文才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推开大门,就要往外走。
门开了。
马文才抬起的一只脚,就那么悬在了半空,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再也落不下去。
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是极度恐惧下声带抽搐的响动。
衙门外。
不是预想中热闹的街市,也不是来巴结他的盐商。
人。
全是人。
从衙门台阶下,一直铺到了视野尽头的长街拐角。
黑压压的,像是黑色的潮水,把这天地间的空隙都给填满了。
有穿着破棉袄的老农,有浑身沾满煤灰的矿工,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足足几万人。
他们没有喊冤,没有举着什么大旗。
他们只是跪在那儿,密密麻麻,却鸦雀无声。
一种让人窒息的死寂。
几万双眼睛。
不是敬畏的眼神。
是一种平静诡异却又透着蚀骨寒意的注视。
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门口的马文才。
像是在看一只正在往粮仓里爬的老鼠。
“你……你们……”
马文才的腿开始打摆子,手里那把名贵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
“马大人!”
海瑞从人群中缓缓站起,也不行礼,只是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
“这是杭州府三万六千户百姓,听闻大人要涨盐价、收科举费,特地来……
瞻仰大人的官威。”
“大家说了,大人想收钱,没问题。”
海瑞指了指沉默如铁的人海,“但请大人当着这几万人的面,给我们演示演示。”
“这一口盐,是怎么把人咸死的。”
“这书生的笔,是怎么被您折断的。”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
几万双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无形的压力,那股冲天的怨气凝结成的实质般的“势”,像一只巨手,狠狠地攥住了马文才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没法呼吸了。
刁民?
这分明是讨债的冤魂海!
“我……我……”
马文才崩溃了。
他是个贪官,他习惯了在桌子底下拿钱,习惯了在书房里勾心斗角。
但他没见过这个。
他没见过被唤醒了尊严的百姓,用最原始、沉默的方式,发动的灵魂审判。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死寂。
马文才像是见了鬼一样,屁滚尿流地往回跑,连代表官威的乌纱帽跑掉了都不知道捡。
“我不干了!!我要回京!!”
“这是这帮刁民想杀我!!顾铮想杀我啊!!”
看着紧闭的大门,还有门里传来的神经质的哭喊。
人群中,没有欢呼,依旧沉默。
直到海瑞转过身,对着通玄观的方向,那个谁也看不见的高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刻。
所有人都知道。
来自京城的任命状,已经变成了废纸。
东南的天,没变。
因为撑着这天的,早已不是什么圣旨。
而是那个手里没刀,却在百姓心里立了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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