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饥饿与高度警惕的交替折磨下，雅丹地貌里的这一夜显得无比漫长。我们轮流守夜，每个人都不敢真正沉睡，耳朵竖着，捕捉着风声之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老鬼手臂上的伤似乎并无大碍，他守了最难熬的前半夜，之后由我和葛艳接替。
后半夜，风渐渐停了，那种鬼哭般的呜咽声消失，天地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跳动声。于胖子和李义明在后排蜷缩着，发出不均匀的鼾声，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
葛艳靠在我旁边的车窗上，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共同守望着车外那片被星光照亮的、如同异星地貌般的诡异世界。她的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大眼睛偶尔反射出的星点光芒，却异常清晰。
“害怕吗？”她忽然轻声问，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老实地点点头，随即意识到黑暗中她可能看不见，又补充道：“怕。”
她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团白雾，又迅速消散。“我也怕。每次下地，或者像现在这样被逼到绝境，没有一次不怕。”
她的坦诚让我有些意外。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我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一开始，是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愿，也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追忆，“后来……见识了地下的神奇和凶险，经历了人心的叵测和背叛，就像上瘾了一样，明知道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却总想着再往前探一步，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或许……是想证明点什么吧，证明我葛艳，不比我爷爷铁辫子差，证明我们这些人，也能在这黑暗的行当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奈、执着甚至一丝野心的复杂情绪。我忽然觉得，我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看似冷静坚强的女人。她背负的东西，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林子，”她转过头，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这条路是我带你们上的。大龙的死，我有责任。如果……如果你们现在想退出，等这次危机过去，我可以把你们那份钱给你们，你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
“艳姐，”我打断了她，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像你之前说的，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黑暗中，我似乎听到她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更深的沉重。
“谢谢。”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那一刻，一种超越恐惧的、奇异的纽带，在我和她之间悄然连接。我们不再是简单的领路人与追随者，而是共同在绝境中挣扎、彼此需要依靠的同伴。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将雅丹地貌的轮廓从黑暗中一点点勾勒出来时，我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黑夜带来的压迫感，随着光明的到来，稍稍减退。
老鬼也醒了，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推开车门下车，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和天空。
“风向变了。”他眯着眼看着远处被朝阳染上金边的土丘，“沙狐的人如果还在外面，顺着风沙痕迹很容易找到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们检查了一下车况。车头损毁严重，水箱似乎有些泄漏，但引擎还能发动，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食物和水所剩无几，必须尽快找到补给。
“奎叔，能辨明方向吗？”葛艳问道。
老鬼拿出一个老旧的指北针，对照着初升的太阳和远处祁连山模糊的雪线，仔细辨认着。“我们在临泽东北方向的戈壁滩里。要回大道，或者找地方补给，得往西南方向走。”
他指向一片看起来更加密集、高大的雅丹群：“穿过那里，应该能接近一条季节性河床，沿着河床走，找到人烟或者水源的机会更大。”
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们重新上车，由老鬼驾驶，小心翼翼地驶出藏身的洼地，向着那片更加深邃的“魔鬼城”深处驶去。
白天的雅丹地貌，展现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面貌。在炽烈的阳光下，那些千奇百怪的土丘呈现出丰富的赭红、明黄、灰白等色彩，蔚为壮观。但穿行其中，依旧感觉压抑，仿佛随时会被这些沉默的巨物吞噬。
车子在干涸的河床和狭窄的土垄间艰难前行，速度很慢。阳光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大地，车内温度迅速升高，如同蒸笼。我们的水消耗得更快了。
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片难得的、相对开阔的谷地。而在谷地的中央，竟然零星生长着几丛顽强的骆驼刺和红柳！
“有植物！附近可能有水！”李义明惊喜地叫道。
老鬼将车开过去，停在一丛红柳旁。他下车，用工兵铲在红柳根部向下挖掘。挖了不到半米深，铲头触碰到了潮湿的沙土！
“是湿沙层！下面应该有地下水！”老鬼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喜色。
我们立刻行动起来，用所有能用的容器——水壶、饭盒甚至塑料袋——开始挖掘那个小小的坑洞。果然，渗出的水虽然浑浊，带着浓重的碱味，但经过简单的沉淀和过滤，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我们像久旱逢甘霖的旅人，贪婪地补充着水分，又将所有容器装满。虽然味道不佳，但在这绝境中，这无异于生命之源。
补充了水，又稍微吃了点东西，士气恢复了不少。我们正准备继续赶路，老鬼却突然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
“怎么了？”葛艳问道。
老鬼用手指捻起一点沙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看了看周围几处不易察觉的痕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有人来过这里，时间不长。”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寂静的土丘，“不止一拨人。有骆驼的蹄印，还有……车的轮胎印，和我们不是同一个方向。”
他的话，让我们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这片死亡的“魔鬼城”里，除了我们和可能还在搜寻的沙狐，还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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