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墨?”
李氏和赵灵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制墨是何等精细的行当?
那是墨坊里不传的秘方,是读书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之一。
赵文彬当年痴迷此道,耗费了不知多少钱粮,请教了多少人,最终也只弄出些不堪用的墨渣。
现在,一个八岁的、大病初愈的孩子,说他要制墨?
“晏儿,别胡闹了!”李氏又急又怕,“你爹……你爹他就是因为这墨,才魔怔了的!快回床上躺着,娘去给你……娘去想办法……”
她能想什么办法?无非还是去求那些早已断了往来的远亲,换几句讥讽和一点残羹冷炙。
“娘!”赵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爹爹被马三之流踩死,看着姐姐的血汗被当成土块一样贱卖吗!”
“我只问你们,信不信我?”
李氏和赵灵被他眼中那股近乎孤注一掷的烈火震慑住了。
这个方才还病恹恹躺在床上的孩子,此刻仿佛变了一个人。
最终,是姐姐赵灵先咬了咬牙:“娘,我信晏儿。爹爹都说晏儿聪慧,‘偷看’都能学会写字,说不定……说不定他真有办法!”
李氏看着这个倔强的儿子,又看看那个盲目信任弟弟的女儿,最后长叹一声,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罢了……罢了!你要什么,娘给你拿……这个家,横竖已经这样了。”
赵晏心中一松。他知道,他赌赢了第一步。
他立刻指挥起来,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但条理却异常清晰:“娘,把灶台下那个最小的、裂了缝的陶罐拿来。”
“姐,去后院捡一捆最干的松树枝,要最干的!还有,把厨房里那小半瓶桐油拿来。”
父亲赵文彬此刻正把自己锁在房中,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这反倒给了赵晏绝佳的机会。
母女二人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她们看着赵晏将破陶罐架在院子角落的残砖上,又在陶罐里点燃了松枝。
松枝燃烧,冒出滚滚黑烟。
赵晏指挥姐姐:“姐,拿那块大瓦片,盖在陶罐口上,不要盖死,留一条缝出气。”
黑烟熏在瓦片底部,很快就凝结起一层薄薄的黑灰。
这就是“取烟”——制墨最基础的一步,收集松烟。
“晏儿,这……这就是墨?”赵灵好奇地问,伸手想去摸,被赵晏一把打开。
“烫!别碰。”赵晏紧紧盯着火候,“这只是烟灰,还不是墨。”
这个过程极其熬人。松枝必须添得很勤,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
赵晏病体未愈,只站了一会儿便头晕目眩,全靠姐姐赵灵在旁边帮衬。
一个时辰后,熏黑的瓦片换了七八块,才刮下来薄薄一层,不到半碗的黑色粉末。
赵晏如获至宝。
他让姐姐取来母亲平日做针线活用的明胶,用水化开,又从药罐里翻出几粒丁香,和一点麝香,一起碾碎。
“桐油,滴三滴。”赵晏指挥着。
桐油能增加墨的光泽,香料则能防腐并赋予墨锭清香。
这些知识,对于一个研究过《天工开物》和宋代笔记小说的博士来说,是基础中的基础。
但对于李氏和赵灵而言,这简直如同巫术。
最关键的一步到了——和胶捶打。
赵晏将松烟、胶水、油和香料倒在一个干净的石臼里,拿起木杵,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力捶打。
“咚……咚……咚……”
这是个体力活。
墨的好坏,全看“烟”和“胶”能否捶打到“千杵”之上,使其完全融合。
赵晏只捶了十几下,便眼前发黑,木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来!”
姐姐赵灵二话不说,抢过木杵。
她虽瘦弱,但常年做针线活、干家务,手腕比赵晏有力得多。
“咚!咚!咚!”
沉闷的捶打声,在寂静的小院里一下下响起。
赵灵咬着牙,额头很快渗出了细汗。
那黑色的墨团在石臼中被反复捶打,渐渐从干涩的粉末,变成了一团黏糊糊、油汪汪,散发着松香和药草香气的“墨泥”。
“姐,继续!不能停!”赵晏在一旁拄着膝盖,喘息着指挥。
李氏也看出了门道,跑进屋里,拿出自己那个早已不用、陪嫁过来的小木质簪花盒:“晏儿,用这个……这个当模具行吗?”
赵晏眼睛一亮:“行!太行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灵的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那团墨泥才终于被捶打得细腻如膏脂。
赵晏小心翼翼地将墨泥从石臼中取出,填入那个雕着简单梅花纹路的簪花盒模具中,用尽全力压实。
“好了。”赵晏长舒一口气,几乎瘫倒在地,“娘,把它放到床底下最阴凉的地方,不能见风,不能见光。三天,三天后才能取出来。”
做完这一切,天已近黄昏。
父亲赵文彬终于推门出来了。他面色阴沉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显然是闻到了院中那股久久不散的松烟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