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候刻完最后一个“余”字,指尖被陶坯的毛边划了道细痕,血珠滴在坯子上,竟晕开一小团暖黄的光——那是俗韵特有的“生息色”,像春草顶破冻土时的嫩尖。他笑着用袖口擦了擦,“倒是省了归音树汁,这血里的烟火气,比什么黏合剂都管用。”
里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阿烬碰倒了装音能碎片的木箱。小家伙正蹲在箱边,把不同颜色的碎片往陶坯的凹槽里塞,红的浊羽、银的星音、黄的俗韵,塞得满满当当,连缝隙里都嵌着细小的光粒。“火爷爷你看!”他举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坯子,“这样烧出来,是不是就什么音都有了?”
火候走过去,轻轻倒出一半碎片,只在凹槽中心留了三粒——一粒星音银辉,一粒浊羽炭末,一粒凡人稻壳。“太多了反而闷得慌。”他拿起坯子对着光看,三粒碎片在凹槽里轻轻滚动,像三颗互相点头的星,“就像一锅汤,盐多了咸,醋多了酸,各来一点才够味。”
阿烬似懂非懂,却学着他的样子重新填碎片。这时门外传来马车轱辘声,是镇上的货郎来了,车厢里堆满了收来的旧物:有静音族刻坏的手语石,有织音族断了的幻音丝,还有星音族孩子玩旧的螺旋笛。“火师傅,这趟收了些稀罕物。”货郎掀开车帘,指着块巴掌大的木牌,“这上面的字认不得,像是……‘引商’?”
火候接过木牌,指尖刚触到那两个字,木牌突然发烫,浮现出淡淡的笛影——是苏引商当年在忘忧巷挂的招牌,“引商笛铺”四个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在俗韵的浸润下透着股执拗的温。“这可是个宝贝。”他把木牌往窑边的土墙上一挂,“以后就当咱们炼音坊的镇坊牌,让进来的人都知道,再碎的音能,也能拼出响来。”
货郎看着墙上的旧器物,突然指着支缠着麻线的残笛:“这笛子弹不得吧?孔都堵了一半。”火候取下笛子,往笛孔里吹了口气,竟吹出段婉转的调子,堵着的麻线非但没挡音,反而让音色多了层朦胧的暖。“你听,”他笑着说,“有时候缺陷反倒是特色,就像人说话带点口音,才更显真性情。”
后半夜,余烬族长带着烬音族的孩子们来学“控火术”。火候没教复杂的法诀,只让他们围着窑炉烤红薯。“看好了,”他用树枝拨了拨炭火,“火大了就扇扇,火小了就添柴,别总想着‘把火驯得服服帖帖’,得跟它商量着来。”最小的孩子把红薯埋得太深,烤得焦黑,咧着嘴要哭,火候却捡起来掰开,焦皮里裹着流油的红心:“你看,焦了的皮下面,藏着最甜的肉呢。”
阿碎坐在门槛上,看着窑火映红的窗纸。归音笛在掌心轻轻颤动,笛音与坊内的音波、窗外的虫鸣、远处的犬吠缠在一起,织成张无边无际的网。他突然想起慕清弦曾说“清商至上”,那时总觉得凡俗的音波太杂,如今才懂,正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声响,才让万域的和鸣有了烟火气——就像炼音坊的窑火,不追求极致的烈,只守着恰到好处的暖,烧出的器物或许不完美,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天快亮时,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坊内,落在那排待烧的陶坯上。每个坯子的凹槽里,三粒碎片都在光中轻轻共振,星音的亮、浊羽的沉、俗韵的暖,在寂静中悄悄达成了默契。火候打着哈欠添了最后一把柴,火苗舔着坯子,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无数细碎的音符在合唱。
阿烬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块没填完的陶坯,坯子的凹槽里,只有一粒凡人的稻壳,在晨光里闪着朴实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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