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清。”
一只皂色的云纹官靴重重踩进污水,溅起的水花冰冷刺骨。
来人身上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却被一种更凛冽的东西死死压着。
顾长清再熟悉不过,那是常年浸泡在死亡里,刀口舔血的人才会有的气味。
他身后,两名锦衣卫校尉举着火把,跳跃的火光将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投在湿滑的墙壁上。
校尉们站得笔直,呼吸都放得极轻。
来人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沈十六。
一个年仅二十二岁,就坐稳了正三品高位。
成为皇帝手中最快、最狠的一把刀,京城里能让三岁小儿止啼的“活阎王”。
沈十六停在栅栏外,像在打量牲口一样打量着被铁链锁住的顾长清。
“大理寺前六品寺丞。”
“他们说,你的手能让死人张嘴。”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听不出温度,字字都像冰块砸在石板上。
“现在,皇爷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扎进顾长清麻木的神经。
他拼尽全力,对抗着穿透琵琶骨的铁链,试图抬头。
“喀拉……”
骨骼与铁锈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剧痛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瞬间发黑。
他死死咬着牙,将喉咙里涌上的呻吟和血沫一并咽了回去。
视野在晃动中重新聚焦,他越过了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目光死死钉在了沈十六腰间悬挂的佩刀上。
那是一柄制式凶悍的绣春刀,刀鞘乌黑,刀柄缠着绳络,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大理寺的同僚们背地里都叫它——阎王刃。
顾长清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沈大人……你的刀,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话音落下,牢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放肆!”沈十六身后一名校尉勃然变色。
“呛啷”一声,腰刀出鞘半寸,寒光迸现。
“死到临头的囚犯!”
“敢对指挥同知的佩刀胡言乱语。”
“你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顾长清没理会那校尉的叫嚣,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沈十六身上。
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压上了自己对人性的最后一点判断。
他赌!
这位“活阎王”对“价值”的渴望,会压过他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傲慢。
沈十六没动,他只是极轻地抬了一下手。
那名暴怒的校尉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色涨红,却立刻收刀入鞘,恭敬地退后半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位年轻的指挥同知,那双一直空洞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他看顾长清的姿态,从“评估”,变成了“审视”。
前者是在看一件死物,后者,是在看一个活人。
顾长清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他吸了一口牢里污浊的空气,用这口气,撑着自己继续往下说。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他喉咙里的伤口。
“刀鞘……皮革缝合处,有一丝极淡的粉末。”
他虚弱地眯起眼,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他脑中的画面却无比清晰。
“是‘玉容粉’,京城闺房里最上等的香粉。”
“珍珠、白芷、滑石磨的,粉质极细,才能嵌进那样的缝隙里。”
“但大人刀柄的缠绳上……却有一股很淡,很冲的味道……猪油混了潮湿木屑的味儿。”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在这死寂的水牢里,有一种诡异的穿透力。
两名校尉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迅速转为惊骇。
他们盯着这个吊在水里、半死不活的囚犯。
这人隔着几丈远,光线昏暗,他是怎么看到、又是怎么闻到的?
这根本不是人能办到的事!
顾长清没有停,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必须在对方失去耐心前,把自己所有的价值都摆上货架。
“玉容粉,来自女眷的内宅。”
“猪油木屑,多半来自厨房后院。”
“一个时辰内,沈大人的刀。”
“既靠近过大家闺秀,又去过下人杂役出入的地方。”
他停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大口喘着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琵琶骨上的铁链,痛得他浑身发抖。
“这……不像是锦衣卫办案的章程。”
“你们办案,只会让血腥气越来越重。”
说完,顾长清垂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底牌已经亮出,是生是死,就看对方接不接了。
水牢里,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沈十六一直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佩刀上。
他抬起手,用带着手套的拇指,在刀鞘的皮革缝合处轻轻一抹。
然后凑到眼前,火光下,那一抹白色的粉末,清晰可见。
他又解下佩刀,将刀柄凑到鼻尖,那股被浓重血腥味掩盖住的。
属于厨房后院的油腻潮湿气味,钻入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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