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砸在屋顶瓦片上,噼里啪啦像在炒豆子。
扬州府衙偏厅内,潮气逼人。
沈十六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软布一遍遍擦过绣春刀的刀身,动作机械单调。
刀刃雪亮,映出他阴沉得的脸。
“砰!”
大门被暴力撞开。
湿冷的风夹着雨水卷进来,桌上的烛火疯狂跳动。
雷豹浑身湿透,水珠顺着裤管往下淌,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宣纸,那是刚从扬州最大的赌坊“千金台”里弄出来的借据。
“查到了!”
雷豹顾不上抹脸上的雨水,几步跨到桌前,把那几张纸往桌上一拍。
“这三个死鬼,全是千金台的常客。”
“死了的那个女的,叫红姑,明面上是卖胭脂水粉的,背地里养了十几个打手,专替人运私货。”
雷豹喘了口粗气,端起顾长清面前的冷茶灌了一口。
“另外两个男的,一个是这红姑的姘头,一个是她的账房。”
“这都不重要。”
雷豹把那张被捏得发皱的借据摊平,手指戳在债主那一栏上,指甲盖里还嵌着黑泥。
“重要的是,他们欠了赌坊巨债,但每个月只要这一笔款子一到,立刻就能把债平了。”
那借据的落款处,没写名字,只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铜钱,中间方孔里却套着个“范”字。
顾长清捻起那张纸。
纸张粗糙,带着赌坊特有的烟草味和油墨味。
“范家的私盐路子。”
沈十六停下擦刀的动作,声音比外面的雨声还冷。
“这三个人,是范蠡养在外面跑私盐的狗。”
“对!就是范蠡!”
雷豹大嗓门震得房梁灰直掉,“我就纳了闷了,范蠡这老小子想干什么?”
“杀了自己养的狗,还在尸体上用这种贵得要死的毒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顾长清没接话。
他放下借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的缺口。
脑海中,无数散乱的珠子开始滚动。
范蠡的假意逢迎。
漕船上的满箱石头。
消失的十万两官银。
无生道的莲花印记。
还有这三个死得凄惨、却又极具仪式感的私盐贩子。
“雷豹。”
顾长清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屋里的另外两人瞬间看了过来。
“舆图。”
“啊?”雷豹愣了一下。
“江南路水运舆图,要最详细的那种。”
顾长清站起身,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挺得笔直,“马上。”
片刻后。
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铺满了整张八仙桌。
图上,密密麻麻的水道如同人体的血管,将整个江南连成一片。
顾长清拿起一支炭笔。
他没看地图,手腕悬在半空,笔尖稳稳落下。
第一笔,点在京城。
第二笔,划过运河中段那处“鬼打墙”的水域。
第三笔,重重顿在扬州。
“沈大人,还记得我们在漕船上看到的那些石头吗?”
顾长清的笔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重量一样,箱子一样,封条甚至都有二次黏合的痕迹。”
“我们当时以为,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是为了把银子换走。”
“若是……”
顾长清抬起眼皮,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倦意的眸子,此刻亮得吓人。
“若是那些银子,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呢?”
沈十六把刀归鞘,“咔”的一声脆响。
“你什么意思?户部拨银,十万雪花银也是我亲眼看着装船的。”
“银子是真的。”
顾长清手中的炭笔猛地向下一划,直接从京城拉到了扬州周边那几个不起眼的红点上,那是江南几大盐场的所在。
“但银子有记号,有官印,那是死物,一旦露面就是死罪。”
“想要把这笔钱花出去,就得把它变成没记号的东西。”
顾长清的笔尖在那些盐场上画了一个个圈。
“比如,盐。”
“盐?”雷豹挠着后脑勺,一脸茫然,“银子咋能变成盐?又不是变戏法。”
“买卖。”
顾长清吐出两个字。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闭环的圆。
“无生道控制了户部某些人,或者干脆就是在半路,将这十万两官银,全部用来向范蠡,或者通过范蠡,购买了私盐。”
“这是第一步。”
炭笔在纸上飞快移动,发出沙沙声。
“私盐是不记名、不上税的硬通货。在江南,盐就是钱,比银票还好使。”
“这笔交易一成,那十万两带着官印的‘脏银’,就变成了成千上万斤白花花的私盐。”
“这是货。”
顾长清的手指向外一扩,指向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江南城镇。
“然后,第二步。”
“他们利用范蠡遍布江南的私盐网络——也就是这三个死鬼那样的人,将这些盐散入民间。”
“百姓买盐,用的是什么?”
顾长清看向雷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