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后院的空气凝固得像块石头。
天没亮,四下里黑得像墨。
偶尔几声乌鸦叫,更显得这地方死气沉沉。
韩菱在里屋忙活了一个时辰。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那血色红得刺眼,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泛着油亮。
顾长清站在廊下的柱子旁。
他这人平时懒散惯了,能坐着绝不站着,但这会儿,他站得笔直,像根戳在地上的钉子。
身上的官服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满是泥浆和污血,还在往下滴答水。
那是闻香榭地下暗河里的臭水。
他没换衣服,甚至没擦一把脸。
沈十六倚在对面的廊柱上,手里提着个银酒壶。
他低头擦刀。绣春刀上的血迹干了,粘在刀刃上,不太好擦。
他擦得很慢,一下一下,跟磨刀似的。
“喝一口。”
沈十六把酒壶扔过来。
顾长清没接。酒壶砸在他胸口,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他没动。
沈十六走过去,弯腰捡起酒壶,拔掉塞子,一股辛辣的烧刀子味儿冲出来。
他没劝,直接捏住顾长清的下巴,往里灌。
“咳咳!咳!”
烈酒入喉,像吞了把火炭。
顾长清被呛得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这一下,终于把他从那种活死人一样的状态里拽了出来。
“她命硬。”
沈十六收回酒壶,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阎王爷不敢收锦衣卫的人,嫌晦气。”
顾长清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那是混着泥沙的味道。苦,涩,辣。
“那是十三司的人。”顾长清纠正道,声音哑得厉害。
“都一样。”
沈十六看着紧闭的房门,“只要不是脑袋搬家,韩菱就能把人拼回来。”
吱呀。
门开了。
韩菱端着个木托盘走出来。
托盘里全是染血的纱布,还有几块黑乎乎的碎肉,那是从伤口里剔出来的腐肉。
她没戴面纱,脸上全是汗,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
那双常年拿柳叶刀的手,这会儿还在微微发颤。
顾长清两步跨过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怎么样?”
韩菱看了他一眼,把托盘递给旁边的药童。
“皮肉伤看着吓人,好在没伤到脏腑。”
韩菱解下身上的围裙,那上面也是血迹斑斑,“骨头断了两根,肋骨和左小腿。”
“最麻烦的是那一身的淤伤,那是被人用钝器反复击打造成的。”
顾长清的手抖了一下。
“死不了?”沈十六问得直接。
“暂时死不了。”
韩菱话锋一转,“但是,我在她血液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顾长清猛地抬头。
“毒?”
“一种很慢性的毒。”
韩菱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银针,针尖发黑,不是那种剧毒的黑,而是一种暗沉的灰。
“不是刚才在闻香榭中的毒气,这毒在她体内至少积攒了半年。”
“这毒不致命,但会让人在特定的时间里丧失痛觉,神智不清,甚至……听人摆布。”
顾长清盯着那根针。
半年。
柳如是潜伏在严党外围,也不过就是半年的光景。
“能解吗?”
“能。需要换血拔毒,得养一阵子。”
韩菱侧过身,让开门口的路,“进去看看吧,刚醒,别让她说话太久。”
顾长清冲了进去。
屋里的药味儿浓得呛人。
柳如是躺在榻上,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活像个刚出土的木乃伊。
那一头平日里打理得油光水滑的长发,现在被剪掉了一半,剩下的也枯草似的散在枕头上。
她的脸肿得变了形,只有那双眼睛还露在外面。
顾长清走到床边,突然不知道手该往哪放。
平日里这女人总是风情万种地调戏他,或者一脸算计地跟他讨价还价。
现在这副样子,让他觉得陌生。
“顾……大人……”
床上传来蚊子哼哼似的声音。
顾长清蹲下来,视线跟她齐平。
“闭嘴。”他说,“再说话扣你工钱。”
柳如是扯了一下嘴角,大概是想笑,但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她费力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那只手也没好到哪去,指甲盖翻了好几个,包得严严实实。
她一把抓住顾长清的袖子。
力气大得吓人。
“别……别管我……”
柳如是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情报……情报……”
“什么情报比命还重要?”
顾长清想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等你好了再说。”
“来不及了!”
柳如是突然瞪大眼睛,那是极度惊恐的反应。
她死死盯着顾长清,“水……水里有毒……”
顾长清动作一顿。
“什么水?”
“无生道……闻香榭……只是个幌子……”
柳如是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些香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