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金砖地上,凉气透着膝盖骨往上钻。
卯时三刻,早朝刚开,火药味就已经呛得人睁不开眼。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魏征,死谏!”
魏征手里的象牙笏板高高举过头顶,那架势不像是在上奏,倒像是在抡大锤。
他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剧烈颤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前面那根盘龙柱上。
“顺天府尹马如龙,身为京畿父母官,上不能察奸佞之谋,下不能安黎民之生!”
“致使‘无生道’妖人祸乱京师,投毒井水,以至民心动荡,死伤枕籍!此僚尸位素餐,按律当斩!”
大殿内一片死寂。
百官垂首,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谁不知道那马如龙是严阁老门下的一条狗?
打狗还得看主人,魏征这一状,名为弹劾府尹,实则是把巴掌往严嵩脸上扇。
龙椅上,宇文昊单手支着下巴,冕旒后的面容看不真切。
他没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马如龙的心坎上。
跪在大殿中央的马如龙浑身筛糠,官帽都歪了。
他拼命向右前方的首辅位置瞟,眼白翻得全是红血丝。
救我。阁老救我。
严嵩动了。
这位年过半百的首辅大人,颤巍巍地从班列中走出来。
他没看马如龙一眼,而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动作之大,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听得旁人都牙酸。
“陛下!老臣……有罪啊!”
这一嗓子,凄厉,悲怆,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魏征愣了一下,手里举着的笏板僵在半空。
严嵩以头抢地,痛哭流涕:“老臣虽在内阁,却也时刻关注顺天府治。”
“马如龙往日里看着勤勉,老臣便信了他。”
“谁曾想……谁曾想这畜生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
他猛地直起腰,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双手高举。
“这是老臣昨夜彻查所得!”
“马如龙私受‘无生道’贿赂,纵容妖道设坛敛财,甚至为其提供路引!”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老臣不敢徇私,特将此贼罪证呈上,请陛下圣裁!”
马如龙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那折子里的所谓“罪证”,分明是当初严嵩授意他行事的密信,怎么一转眼成了他的受贿记录?
“阁老!您不能……”
“住口!”
严嵩猛地转过头,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上,肌肉狰狞地抽搐了一下。
“你这在此狺狺狂吠,还要攀咬何人?朝廷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
马如龙张着嘴,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气音。他看到了严嵩盯着他的那个瞬间。
那不是看同僚的,那是看死人的。
如果他闭嘴,他在老家的妻儿老小还能活;如果他敢咬出一个字,那就是九族消消乐。
马如龙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
“不仅如此。”
严嵩转回身,对着皇帝再次叩首,语气变得沉痛而决绝。
“老臣身为首辅,未能察觉下属奸行,亦有失察之责。”
“为给京城受害百姓一个交代,老臣愿捐出家资十万两!用于抚恤死伤,修缮全城水井!”
大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十万两。
这手笔,这魄力。
就连最挑剔的清流言官,此刻也张口结舌,挑不出半点毛病。
人家不仅大义灭亲,还毁家纾难,这简直就是道德完人啊。
龙椅上的宇文昊终于停止了敲击。
“严爱卿。”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身吧。”
“谢主隆恩。”
“马如龙勾结妖道,罪不容诛。拖下去,廷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陛下!”魏征还想说话。
“好了。”
宇文昊摆了摆手,语气淡了几分,“首恶已除,严爱卿又肯散财安民,此事便到此为止。”
“锦衣卫十三司此次破案有功,赏。”
两个金瓜武士大步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架起马如龙。
经过严嵩身边时,马如龙死死盯着那绣着仙鹤补子的官袍,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发出声音。
严嵩低着头,用袖口擦拭眼角。袖子掩盖下,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撇了一下。
……
午门外,日头毒辣。
沈十六走得飞快,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走到宫墙拐角处,他突然停步,转身,一拳狠狠砸在红色的宫墙上。
砰!
墙皮扑簌簌地往下掉。
“混账!”
沈十六咬着牙,腮帮子鼓起一块硬肉,“明明是他!”
“无生道的账本上每一笔大额银两都流向了严府!马如龙不过是个提线木偶,替死鬼!”
“手不疼?”
顾长清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捏着两个核桃,盘得哗哗响。
“十万两银子,就把这事抹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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