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并非终结。
“虚空遗民”的几何体集群停止了所有主动攻击，陷入了无秩序的混乱。然而，它们并未像传统意义上的敌军那样溃散或逃离。大多数单位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原地，如同耗尽了能源的雕塑，表面的辉光彻底熄灭，只留下冰冷、毫无生气的几何轮廓，在星海的背景下投下沉默的剪影。少数仍在无序运动的单元，也像是程序错乱的机械，轨迹混乱且能量微弱，不再构成实质威胁。
星海共同体幸存的防御力量，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狂喜后，接到了统帅府极其谨慎的命令：“保持最高警戒，建立远距离观测封锁线。禁止任何单位接近或接触敌方残余。所有能量武器保持静默，但充能待命。”
没有胜利的欢呼响彻公共频道，只有劫后余生的短暂寂静，以及迅速弥漫开来的、更深重的疑虑。敌人……就这样“死”去了吗？这些漂浮的、巨大的、科技层次远超己方的几何残骸，究竟是墓碑，还是蛰伏的蛹？
星澜在短暂的眩晕式放松后，强迫自己重新集中精神。她的团队开始以最大的谨慎，远程扫描分析那些寂静的几何体。数据流如潮水般涌回，结果令人愈发不安。
“能量特征近乎于零，但结构完整性……异常完好。”一名研究员汇报，声音带着困惑，“没有发现明显的破损或爆炸痕迹，除了那个被直接命中的十二面体单元表面有能量过载的痕迹外，其他单元更像是……‘关机’了。”
“内部结构扫描呢？”
“受阻。它们的外壳或力场仍然存在某种极低功率的、无法解析的屏蔽，我们的常规扫描无法穿透。但可以确定，没有活跃的能量循环或信号交换。”
星澜盯着全息图像上那些冰冷的几何轮廓，眉头紧锁。这不像战败，更像是一种……“休眠”？或者，是系统核心逻辑被污染崩溃后，陷入的某种“待机”或“安全模式”？
她调出了最后时刻的攻击数据和敌方系统崩溃时的能量图谱。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在“谐波放大协议”命中以及敌方系统哀鸣达到顶点时，有一股极其微弱、频率极高的能量脉冲，并非来自物理攻击点，而是似乎从整个集群的意识网络中“泄露”出来，短暂地扫过战场，随即消失。
那是什么？系统崩溃时的“意识残响”？还是……某种信息的“释放”或“转移”？
统帅府内，宇征统帅面前摆着两份并行的报告。
一份来自星澜，详述了敌方残余的异常状态和她对那股微妙能量脉冲的疑虑。
另一份，则来自军情部最顶尖的、专门分析非人类意识现象的隐秘小组。他们一直在监控宇尘所在医疗翼及周边区域的所有异常波动。报告指出，在敌方集群崩溃的同一时刻，医疗翼内检测到了与那股“泄露脉冲”频率完全一致的、极其短暂的意识共振波纹，源头直指深度昏迷中的宇尘。该共振随后消失，未对宇尘生理状态造成可观测影响，但其性质“无法归类，疑似与极高层次的信息交互有关”。
宇征的目光在这两份报告间移动，最终落在星图上那片被标记为“敌方静默区”的空域。敌人的威胁似乎暂时解除了，但留下了巨大的、充满未知的残骸，和一个更深邃的谜团——他的儿子，在这场战争中，到底承载了什么，又交换了什么？
“发布命令，”宇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成立‘静默区调查委员会’，由星澜博士担任首席科学顾问，在绝对安全措施下，制定分阶段、远距离研究方案。二，医疗翼对宇尘的监护等级提升至最高，所有意识相关数据加密保存，仅限我本人及指定医疗专家组查阅。三，对此次战役所有数据，尤其是最后阶段的异常能量及意识波动，进行最高权限封存分析。”
他顿了顿，补充道：“通知地球圣殿，‘摇篮’协议可以进入低功耗维持状态，但连接保持。我们……可能还需要故乡的守望。”
胜利的果实，包裹着坚硬的、未知的壳。
医疗翼内，陈启明“协助”完成了对宇尘的例行检查后，以需要整理研究数据为由，回到了为他临时安排的休息室。关上门，隔绝了所有可能的监控——至少是明面上的，他脸上的学者式平静才缓缓褪去，显露出一丝深藏的疲惫与复杂情绪。
他感应不到夜影了。那种如同背景噪音般、始终存在的微弱联系，彻底消失了。这位引领他、亦让他时常感到不安的导师与同道，确实如计划那般，以自身为祭，完成了对绝对秩序核心的致命污染。
计划成功了，代价也付出了。但结果……真的如他们所料吗？
夜影预期的，是“虚空遗民”系统的彻底崩溃和消散。然而现在，敌人变成了这片充斥着死亡寂静、却又保持着完整结构的“几何坟场”。这更像是系统核心逻辑崩溃后，触发的某种终极“保全协议”或“格式化休眠”。
陈启明走到狭小的观察窗前，望着外面正在逐渐恢复模拟正常昼夜的人造天幕。战斗似乎结束了，城市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恢复正常运转，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混沌污染了秩序的核心……”他低语自问，“但被污染的秩序，是会彻底死亡，还是会……变异成某种更加不可预测的东西？”夜影这把“尖刀”，是否在斩断枷锁的同时，也将其自身的一部分“淬毒”的锋芒，永远地留在了那崩溃的系统深处？他想起夜影曾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混沌，会在秩序的尸体上，开出最意想不到的花。”
他感应不到夜影了，但那种空无，仿佛并非彻底的消散，而更像是一种……等待破茧的沉寂。
胜利的庆典遥遥无期，清理灰烬、警惕死灰复燃的漫长工作，才刚刚开始。而阴影中的行者，也需要重新审视前路，判断下一枚棋子，该落于何方。
（第八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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