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国丈的账本
嘉定伯府在城东的仁寿坊,离紫禁城不过三条街。五进的宅院,朱门高墙,门前一对石狮威风凛凛——只是此刻门上贴了封条,是锦衣卫一个时辰前刚贴的。
李维下马时,骆养性已经等在门口。
“陛下,周奎不在府中。管家说,他昨日下午去了西山别院‘养病’,至今未归。”骆养性顿了顿,“但臣在书房里……发现了些东西。”
“带路。”
穿过垂花门、游廊、前厅,一路所见皆是雕梁画栋、奇石名木。廊下挂的鸟笼是紫檀木的,池子里游的锦鲤有半尺长,连扫地小厮穿的都是细棉布衣裳——比城外守军的战袄还体面。
书房在第三进院子东厢。推开门,一股墨香混着檀香味。满墙的书架,摆的多是珍本古籍,但李维一眼就看出,有些书只是充门面的装饰品——书脊崭新,从未翻过。
“在这里。”骆养性走到书案旁,掀开一块地板。
下面是个暗格,不大,只放得下一只铁箱。箱子没锁,打开,里面是账本。不是一本,是十几本,用麻绳捆着,每本封皮上都写着年份:崇祯十年、十一年……一直到十七年。
李维拿起最上面那本,翻开。
第一页就让他瞳孔收缩。
不是寻常的收支账,是“特殊货品”的往来记录:
“丙子年三月,收晋商王某某银五千两,付鸟铳二十支,火药二百斤。”
“丙子年八月,收陕商李某某银八千两,付三眼铳三十支,铅弹五百斤。”
“丁丑年正月,收豫商赵某某银一万两千两,付大将军炮一门,炮子五十发。”
大将军炮。那是守城的重器。
李维快速翻页。越往后,交易越频繁,金额越大。到崇祯十六年,几乎每月都有出货记录,买主也不再是某某商,变成了代号:“西山客”、“河北友”、“南边来的”。
最后一笔记录,就在十天前:
“甲申年三月十二,收‘老主顾’定金五千两,约定三月二十丑时,裕丰货栈交货:鸟铳五十支,火药一千斤,铅弹三千发。”
三月二十。今天。丑时。裕丰货栈。
全对上了。
“周奎人呢?”李维合上账本,声音平静得可怕。
“西山别院那边,臣已派人去了。但……”骆养性犹豫道,“臣怀疑他根本不在西山。管家说话时眼神闪烁,很可能在撒谎。”
调虎离山。或者,是做贼心虚,跑了。
李维走到窗前。窗外是个小花园,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一派恬静。谁能想到,这样雅致的院子里,藏着军火买卖的账本?
“陛下。”王承恩从门外进来,脸色古怪,“坤宁宫那边……搜出东西了。”
“说。”
“在皇后寝宫的床板夹层里,找到一个木匣。里面是……”王承恩咽了口唾沫,“是银票。山西票号的银票,总计……八万两。”
八万两。相当于朝廷一个月的军饷。
周皇后的床板下。
李维闭上眼。他想起历史上周奎的结局:被刘宗敏拷打追赃,最终吐出五十万两。当时史书记载,崇祯曾向这位岳父借钱助饷,周奎只肯捐一万两,还是周皇后私下贴补了五千两,他才勉强凑出一万五。
现在看来,不是没钱,是舍不得。
“皇后知道吗?”他问。
“皇后娘娘看到木匣时,直接晕过去了。”王承恩低声道,“太医说,是急火攻心。醒来后一直哭,说……说对不起陛下。”
对不起。
李维苦笑。这三个字,在八万两银票面前,太轻了。
“骆养性。”
“臣在。”
“带人去西山别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维顿了顿,“还有,查查账本上那些买主。尤其是‘老主顾’——朕要知道,是谁在城破前夕,还要买五十支火铳。”
“遵命。”
骆养性领命而去。李维留在书房里,一本本翻看那些账本。
越看,心越沉。
从崇祯十年到十七年,整整七年。周奎经手的火铳不下千支,火炮至少二十门,火药铅弹不计其数。而这些军火,流向了全国各地——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几乎都是农民军活跃的地区。
他不是在卖军火,他是在资敌。
或者说,是在做乱世生意:谁给钱,就卖给谁。不管对方是官是贼。
账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纸很新,墨迹未干透:
“货已备齐,今夜丑时,西便门废墟见。老规矩,银货两讫。”
没有署名,但字迹工整,像是账房先生的手笔。
西便门废墟。果然在那里。
李维把纸条揣进怀里。他走到书案前,摊开纸,磨墨。
不是写圣旨,是算账。
按照账本记录的价格:鸟铳每支一百两,五十支就是五千两。火药每斤一两,一千斤是一千两。铅弹每百发一两,三千发是三十两。
总计六千零三十两。
而“老主顾”付了五千两定金,尾款一千零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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