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八年十二月初六,寅时三刻,天色如墨。
曲靖西北,马雄山余脉深处。这里没有路,只有近乎垂直的峭壁、纠缠的藤蔓、以及冬日里湿滑冰冷的苔藓。李定国亲自率领的三千选锋,如同壁虎般贴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依靠绳索、铁钩和惊人的毅力,一寸寸向下挪动。寒风如刀,切割着他们满是冻疮和血口的手脸,呼气成霜,很快又在皮甲上凝成薄冰。所有人都被严令噤声,只有粗重的喘息、绳索摩擦岩石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滑落的碎石坠入下方无底黑暗的动静。
李定国口中衔着短刀,攀在最前。他年近五旬,常年征战的旧伤在湿冷和剧烈的攀爬中隐隐作痛,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下方,曲靖城沉睡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点守夜的灯火,如同鬼火。城墙的轮廓在微弱的星光下模糊不清,而城墙西北角的方向,是他们选定的目标——那里靠近山崖,地势复杂,城墙年久失修的情报显示,此处是屯奇防务相对薄弱之处,且距离他转移至城东、靠近江岸的几处主要粮仓不远。
“快!”李定国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催促着身后的亲兵队长。时间,是此战成败的关键。必须在屯奇主力被江岸的佯攻牢牢吸引,而黎明前这段人最困乏、警惕性最低的时刻,完成突袭。
与此同时,金沙江南岸,沐天波的中军大营灯火通明,鼓声震天。大量扎制的草人披上衣物,在火把映照下往来移动,远远望去,如同千军万马正在紧张调度。士兵们大声呼喝,战鼓擂得地动山摇,数十条满载柴草浇了油脂的小船被点燃,推向江心,顺流而下,火光映红了一片江面,制造出大规模夜渡强攻的假象。
曲靖城头,守军如临大敌。屯奇被亲兵从睡梦中叫醒,披甲登上南门城楼,望着对岸喧嚣的火光和人影,脸色阴沉。他并不完全相信明军会在此处强行渡江,这很可能是佯攻,但对方声势如此浩大,他不敢赌。万一主攻真在此处呢?他下令城墙守军严阵以待,弓弩火铳备齐,滚木礌石堆上城垛,又抽调了部分原本在城内巡弋、以及守卫西、北两门的预备队,加强南岸防御。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黑沉沉的西北方向,那里是悬崖峭壁,按理说是天险,但他还是派出了几支小队例行巡逻山脚。只是这深夜的寒风和对岸的鼓噪,分散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沾益方向可有异动?”屯奇问副将。
“回报将军,沾益方向确有明军活动,但规模不大,似是牵制。”副将回答。
屯奇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盯着对岸:“传令,让几处粮仓加派双岗,仔细看守。另外,让马龙那边也打起精神,谨防明军从那边偷袭。”
他并不知道,他最担心的、来自“天险”方向的致命一击,已经悬在了头顶。
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李定国所部绝大多数人已悄无声息地降落到崖底,潜伏在灌木和乱石之后,距离城墙不足百步。少数精锐斥候如同鬼魅般摸向城墙,用飞爪勾住墙头,开始向上攀爬。城墙上果然只有零星几个缩在避风处打盹的哨兵。
突然,一声短促的惨叫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一名明军斥候在翻越女墙时,脚下一滑,踩落了一块松动的墙砖,砖石滚落的声音惊动了附近一名并未完全睡着的守军哨兵,那哨兵下意识地惊叫并敲响了手边的铜锣!
“敌袭!西北墙!敌袭!”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刺破了曲靖城的宁静。
“暴露了!强攻!”李定国眼中厉色一闪,知道偷袭的最佳时机已然失去,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强攻命令。“目标不变,夺占城门,放火为号!”
“杀!”三千选锋不再隐藏,如同出闸猛虎,怒吼着扑向城墙。箭矢如雨点般从城头仓促射下,但明军悍不畏死,顶着盾牌,架起简陋云梯,疯狂向上攀登。先期登城的数十名精锐斥候已经与惊醒的守军短兵相接,死死守住了一段墙头。
城头大乱。警报从西北角迅速蔓延。屯奇正在南门,闻讯又惊又怒,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主攻果然不在江岸!“快!调兵!去西北角!堵住他们!别让他们下城!”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自己则在一队亲兵护卫下,匆忙下城,试图组织城内兵马反击。
然而,已经晚了。李定国身先士卒,亲自攀上云梯,冒着滚落的擂石和沸油,跃上城头。他手中长刀如匹练般展开,所过之处,清军人仰马翻。“打开城门!发信号!”他一边搏杀,一边大吼。
几名明军锐卒冒死冲下城墙,砍翻了城门洞里惊慌失措的守军,奋力推动沉重的门闩。“嘎吱——轰!”曲靖西门(西北门)在巨响中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随即被外面的明军彻底撞开。
“杀进城去!”更多的明军如潮水般涌入城门。
几乎就在城门被打开的瞬间,数支火箭射向了天空,在微明的天幕上炸开几朵醒目的红色火焰。这是给城外更远处埋伏的、接应后续部队的信号,也是给江对岸沐天波的总攻信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