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站在歪脖子松下,手里攥着那枚铜扣,指腹摩挲着背面的“陈”字。她没再往前走,只是望着林子里那点微弱的火光,听见自己呼吸声比风还轻。
她知道,人就在那里。
脚踝还在疼,是刚才爬坡时扭的。她没管,一路靠着匕首开路,踩着湿滑的石头过溪。水冷得刺骨,但她没停。春桃给的路线她记在心里,每一步都走得极慢,生怕错过标记。直到看见这棵歪脖子松,往左拐进密林,火堆才出现在眼前。
她抬起手,把铜扣放在唇边,声音压得很低:“井边梅树,犹记寒香。”
火堆旁的人影动了。老将军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到她手中的铜扣上。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伸手拨了拨火,添了根柴。
苏知微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火光照在两人之间,映得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你来了。”老将军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石磨过,“比我想的快。”
“我不能等。”她说,“有些事,拖一天,就多一天被人抹掉的可能。”
老将军低头看着火,手指慢慢敲着膝盖,像是在数年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知道你父亲最后说了什么吗?”
苏知微摇头。
“他说,‘账对不上,就得查’。”老将军抬眼,“那天他在军帐里核粮册,发现三万石米不见了。没人敢接话。我说,大人,这事碰不得。他说,正因碰不得,才更要碰。”
“贵妃兄长掌兵部,私调军粮二十万石,分批运往南境卖了换银。你父亲查到痕迹,追到北岭坡,当场截住一辆运粮车。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空袋,底下铺了一层薄米做样子。”老将军顿了顿,“当晚他就写了折子,要递进宫。”
苏知微屏住呼吸。
“可第二天早上,他没来点卯。我去他营帐找他,看见地上有血,账本不见了,人也没了。三天后,朝廷发下圣旨,说他勾结敌国,私通书信,证据确凿。押解途中遇袭,全军覆没,只有几个活口回来作证——那些人说的话,全是编的。”
“书信是假的?”她问。
“假的。”老将军冷笑,“是你父亲的笔迹,可纸是新裁的,墨也没干透。真正懂文书的人都能看出破绽。可没人敢提。兵部尚书当场认罪,说是受你父亲指使。后来他在狱中自尽,留下一封血书,写的是‘冤’。”
苏知微的手慢慢握紧。
“你父亲不是死于战乱。”老将军盯着她,“他是被人围在山坳里,一箭穿喉。我没救下他,只抢到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层层揭开,露出半枚铜钱。边缘有缺口,正面刻着“军饷”二字。
“那是他贴身带着的,说是查账用的凭证。他倒下时,抓着我的手说:‘别让真相跟着我埋了。’”老将军声音哑了,“我把这钱藏进鞋底,逃出来,可朝中已经定了案。我告老还乡,不敢留名,连姓都改了。”
苏知微接过铜钱,指尖触到那道缺口。她没哭,只是把铜钱紧紧按在掌心,像要把那点凉意嵌进骨头里。
“还有谁知道这些?”
“李守义。”老将军说,“押运副将,当年重伤坠崖,被牧民救走。现在在北境一个马场养马,化名叫老周。他亲眼看见你父亲被绑上囚车,也见过那份伪造的书信怎么送进兵部。”
“他还活着?”
“活着。但不敢露面。他儿子前年被人毒死,就因为有人怀疑他嘴不严。”
苏知微低头,从袖中抽出一条细布,用炭条写下“李守义”三个字,又记下北岭坡、军帐、账本丢失的时间。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刻上去的。
“你打算怎么办?”老将军问。
“我要把账重新算一遍。”她说,“这次不是查哪笔银子去了哪,而是让所有说过谎的人,亲口再说一次真话。”
老将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你跟你父亲一样,不怕死。”
“我不是不怕。”她抬头,“我是没得选。他替国家守粮道,我替他守公道。要是连我都闭嘴,那就真的没人记得他了。”
火堆渐渐小了。老将军起身,从旁边木屋里拿出一坛酒,拍开封泥,倒了一碗递给苏知微。
“这是你父亲最爱喝的烧刀子。那年冬天,我们在北岭坡守夜,他一边咳一边笑,说这种酒辣得够劲,才配当男人的胆。”他仰头喝了一口,“今晚,敬他。”
苏知微接过碗,喝了一大口。酒烈得呛人,她没吐,反而觉得胸口那团闷气散了些。
“你接下来去哪?”老将军问。
“先回宫。”她说,“账本还能再查,修缮银的流向还没断。只要我能拿到户部最原始的支销录,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当年经手转运的官吏。李守义那边,我也得想办法联系上。”
老将军点头:“你要小心。贵妃虽被禁足,但她兄长还在兵部,耳目遍布六部。你若动了旧档,立刻就会有人察觉。”
“我知道。”她把碗放下,“所以我不会明着查。我会让内务司的老赵帮我调副本,再借太医院的名义誊抄。他们盯的是正本,不会注意副本少了几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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