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也最为短暂。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撕开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时，“龙渊”的队伍已经深入迷魂凼的外围。身后的山谷、熟悉的路径，都已被层层叠叠、形态怪异的山峦与浓得化不开的晨雾彻底隔绝。
一夜的急行军，耗尽了所有人最后一丝气力。抬担架的队员几乎是在凭借本能迈动双腿，肩膀早已被绳索磨破，血水与汗水黏在一起，每一下接触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背负物资的队员也步履蹒跚，脸色苍白。就连伤势未愈的赵卫国，也几乎将拐杖拄断，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
“停止前进……原地休息……一级警戒……”李昊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阵眩晕，肋下的旧伤在长时间的跋涉和紧张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命令下达，队伍如同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瞬间瘫倒一片。队员们背靠着湿滑的岩石或扭曲的树干，大口喘息着，连掏出干粮的力气都没有。担架被小心翼翼地放下，林静婉立刻强撑着疲惫，逐一检查伤员的情况。万幸，虽然颠簸辛苦，但伤情都没有恶化，猴子甚至在短暂的清醒后，又沉沉睡去。
李昊没有休息，他强迫自己站起身，和状态稍好的“山鬼”一起，走到队伍前方，观察着这片传说中的绝地。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灰白色的厚重纱幔笼罩。雾气浓稠得几乎能捏出水，能见度不足二十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腐殖质发酵的怪异气味，夹杂着某种不知名植物的腥甜，吸入肺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恶心感。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坚实的土壤，而是松软、泥泞，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发出噗嗤的声响。
四周的树木形态扭曲，枝杈张牙舞爪，树身上爬满了湿滑的苔藓和藤蔓。更远处，隐约可见一片片死寂的水洼，水色暗沉，看不到底，水面漂浮着腐烂的枝叶和一些不知名的泡沫。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但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压抑的、仿佛潜伏着无数未知危险的死寂。
“这鬼地方……名不虚传。”赵卫国拄着拐杖走到李昊身边，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难看。他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里每一步都可能暗藏杀机——致命的沼泽、防不胜防的毒虫、还有这似乎能侵蚀骨头的瘴气。
“山鬼，能找到相对干燥、适合扎营的地方吗？”李昊问道。
“山鬼”没有说话，只是像真正的山野精怪般，无声地滑入浓雾中，他的身影很快便被灰白色吞噬。
片刻后，他返回，指向左前方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坡：“那边，岩石裸露，地势稍高，勉强可以。”
队伍再次艰难地移动，抵达了那个小土坡。果然，这里的地面相对坚实，有几块巨大的岩石可以充当天然的掩体和依靠。
“就在这里休整半天。收集露水，但不要轻易饮用洼地里的水。所有人，含一片静婉准备的避瘴药草。”李昊下令。他们需要时间恢复体力，也需要适应这里的环境。
队员们依言行动，默默地啃着冰冷的干粮，小口抿着收集到的、带着树叶清香的露水。林静婉将避瘴的药草分发给每个人，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却带来一丝心安。
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随着日头升高，似乎变得更加蒸腾翻滚。阳光无法穿透这层厚厚的屏障，只在雾气的顶端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使得整个迷魂凼内部的光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分晨昏的灰蒙。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李昊决定不能坐等。“山鬼，大川，柱子，我们四个，往前探一探路，摸清楚附近的情况，特别是水源和可能的威胁。老赵，你带其他人留守，加强警戒。”
“小心点，这雾太邪性。”赵卫国叮嘱道。
李昊点了点头，带着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土坡，融入那无边无际的灰白迷雾之中。
能见度太低，他们只能凭借指南针（一个缴获的、还算精准的日军指北针）和感觉，缓慢地向深处探索。脚下的泥泞越来越深，有时一脚踩下去，泥浆直接没到小腿肚，拔出来都异常费力。四周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爬虫还是小兽，但浓雾遮蔽了一切，只能闻其声，不见其形。
“队长，这鬼地方，连个参照物都没有，很容易迷路。”柱子有些担忧地低语。
“跟着指南针，记住我们来时的方向。”李昊沉声道，他的心神同样紧绷。在这里，失去方向就意味着死亡。
突然，走在前面的“山鬼”猛地停下脚步，蹲下身，示意众人隐蔽。
李昊等人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山鬼”拨开一层厚厚的落叶，露出了下面一小片相对坚硬的泥地。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绝非兽类的脚印！脚印不大，略显杂乱，指向迷雾深处。
有人？！
李昊的心猛地一紧。是鬼子搜索队已经摸进来了？还是……这迷魂凼里，另有他人？
他仔细辨认着脚印，鞋底的纹路很模糊，但似乎不像是日军的军靴印。
“不是鬼子的制式军靴。”“山鬼”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像是……山民自己打的草鞋，或者某种软底鞋。”
山民？这鸟不拉屎的绝地，会有山民？
一股比迷雾更浓的疑云，瞬间笼罩了李昊的心头。
迷魂凼，果然不简单。他们躲开了鬼子的铁网，却似乎踏入了另一个更加神秘、更加莫测的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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