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阿秀的父亲，队伍的气氛如同这迷魂凼的雾气，沉重得化不开。多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少女，少了一份本就稀缺的粮食，前路却依旧被无边无际的灰白和致命的泥沼所阻挡。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行进变得更加缓慢和艰难。抬着担架的队员几乎是在用意志力拖动双腿，脚下的淤泥仿佛拥有生命，不断试图将他们拖入深渊。浓雾不仅遮蔽方向，似乎也开始侵蚀人的精神，持续的潮湿和压抑让一些队员开始出现咳嗽和低烧的迹象。
阿秀沉默地跟在林静婉身边，她努力不让自己成为累赘，看到队员疲惫时会试图去帮忙背负一些极轻的物品，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紧紧跟着，那双曾经充满灵气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麻木的悲伤和一丝努力维持的坚韧。她知道自己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不敢再有更多奢求。
李昊走在队伍最前，与“山鬼”一同开路。他的嘴唇因为缺水和紧张而干裂，肋下的旧伤在阴冷湿气的侵袭下隐隐作痛，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指北针的指针是他唯一的信标，但他清楚，在这片磁场可能紊乱、地形复杂到极致的区域，这信标也并非绝对可靠。
“队长，这样下去不行。”赵卫国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李昊身边，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腿伤在这种环境下恢复得极慢，“粮食最多再撑三天，药品也……猴子他们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一个能让我们喘口气、找点补给的地方。”
李昊何尝不知。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除了雾，还是雾。灰白色的绝望仿佛没有尽头。
“山鬼，一点头绪都没有吗？”他看向队伍里最熟悉山林的伙伴。
“山鬼”罕见地摇了摇头，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雾气太怪，掩盖了所有地标。水汽的方向也混乱……只能凭感觉往地势稍高的地方走。”
感觉……在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绝地里，感觉是多么不可靠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阿秀，突然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李……李大哥……”
李昊转过头，看向她。
阿秀似乎鼓足了勇气，指着左前方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浓雾区域，小声道：“那边……那边的雾气，好像……颜色有点不太一样？稍微……淡一点点？我阿爹以前说过……迷魂凼里，要是看到雾气颜色变浅或者流动加快的地方……可能……可能是靠近了有活水或者风口……”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雾气颜色变浅？流动加快？
李昊和“山鬼”立刻凝神向阿秀指的方向望去。起初，在漫天灰白中，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但仔细分辨，凭借着对光线和气流极其敏锐的感知，李昊确实感觉到，那片区域的雾气似乎……真的比其他地方略微稀薄一丝丝？而且，仿佛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凝滞空气的流动感？
“山鬼”的瞳孔也微微收缩，他点了点头，肯定了李昊的观察：“有细微差别。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差异，对于在绝望中挣扎的队伍来说，不啻于一道划破黑暗的微光！
“你阿爹还说过什么？”李昊立刻追问阿秀，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阿秀被李昊突然严肃起来的态度吓了一跳，努力回忆着：“阿爹还说……活水边……有时候会有能吃的……水芹菜……或者……拳头菜（蕨菜）……风口的地方……雾气留不住……可能会有……小片的干地……”
她的知识是零碎的，朴素的，来自于祖辈口口相传的经验，并非系统的地理知识。但在此刻，这些零碎的经验，却可能蕴含着救命的信息！
李昊当机立断：“调整方向，朝那边走！”
队伍再次移动，但这一次，方向有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调整。所有人的心中都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阿秀那瘦弱的身影。这个他们出于恻隐之心救下的少女，或许真的能成为他们在这片绝地中的一线生机？
随着他们的行进，那雾气的差异似乎真的在逐渐变得明显。虽然依旧浓重，但能见度从之前的不足二十米，慢慢扩展到了二十五米，三十米……空气中的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似乎也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约的、带着水汽的清新？
脚下的淤泥依旧，但“山鬼”再次发现了新的迹象——一些耐水湿的、叶片肥厚的植物开始零星出现。
“看！是水烛（香蒲）！”柱子眼尖，指着不远处一丛长在浅水洼边的植物低呼。水烛的根茎富含淀粉，是可以充饥的！
希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前路。
李昊看了一眼紧紧跟在林静婉身边、因为自己的话似乎帮上了忙而脸颊微红的阿秀。
这个沉重的背负，或许，并不仅仅是负担。
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迷雾中，最微小的火种，也可能引燃生存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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