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师范大学文理学院。
这串冗长的名字,在长平省内都显得模糊,更遑论省外。
它倔强地攀附在“长平师范大学”这块略有声名的招牌上,如同藤蔓缠着大树,汲取着最后一丝可能的尊严。
在本校学生自嘲般的介绍里,它是“二本...C”,那个微妙的省略号,就是心底最深处无法填平的沟壑——C,三本民办院校,实打实的本科最底层。
至于对着外人?只要没人追问,自然是连那“C”也一并隐去,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若无“长平师范”四字前缀,这所蜷缩在临湖市边缘的学院,在人们眼中,大约与某个野鸡技校无异。
五月的临湖,风里已经带着初夏的燥热。
篮球场上喧嚣了一上午的拍击声渐渐平息,裴文辉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从球场边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汗水在他身上肆意奔流,廉价的化纤球衣——前胸后背还烙着几个清晰的球印——紧紧黏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过度消耗后的虚脱轮廓。
他跺了跺脚,枣红色的乔丹鞋面蒙着一层灰,鞋边早已不是出厂时的纯白,岁月的侵蚀让它呈现出一种洗不净、擦不掉的棕黄,颓败地贴在鞋底。
场地上,那些飞扬跳跃的身影脚下,是崭新的耐克、阿迪,气垫饱满,线条嚣张。
学校的确模糊了某些界限,但那由金钱堆砌出的鸿沟,却在脚底这一抹棕黄与雪亮的品牌标识间,无声地、刻骨地割裂开来。
此刻,裴文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快冲回宿舍。打包一份食堂油腻却滚烫的盖饭,坐在自己靠窗的小桌子前。
打开那台老旧的笔记本,屏幕的光亮起来,电风扇嗡嗡地送出些微凉风,把油盐酱醋味和廉价碳素键盘的味道搅在一起。
躲进那个只属于自己的方寸世界,咀嚼着饭,也咀嚼着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幻想——那是此刻疲惫身躯唯一的、微不足道的救赎。
“同学,一共13块。”
食堂窗口老板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他的白日梦。
裴文辉回过神,沉默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一手接过用透明塑料袋兜着的鱼香肉丝盖饭,指腹立刻感受到廉价的塑料薄膜和里面食物蒸腾出的闷热;另一手抓起一瓶冰镇可乐,瓶身上冷凝的水珠迅速在他掌心蔓延开一片凉意。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矛盾地攥在手心。
穿过午后略显安静却也流动着青春荷尔蒙的校园小路,一张张年轻、鲜活却又与他毫不相干的面孔擦肩而过。
裴文辉心头蓦地一紧。
四年,居然就这样快得像指间流沙!
懵懂青涩的大一新生仿佛还在昨日,转眼,自己就成了毕业手册上即将被勾去的那一行,成了学弟学妹口中那个带着点模糊敬远意味的“大四学长”。
离校倒计时,一天天逼近。
更深的惶恐,从这份时光流逝感下面翻涌上来。
文理学院。三本。
轻飘飘的两个词,像两道无形的枷锁。
虽然硬着头皮也算在本科的序列里,可谁不知道,这就是金字塔的基座?还是被风雨蚀透了的青砖。
往上?名校和普通一本二本的光环毕业生如同过江之鲫,他们尚且被时代的浪潮拍在沙滩上,挣扎着找不到容身之处。
自己这出身,拿什么去拼?谈何德才?谈何能力?
往下?技校学汽修的、学厨师的,好歹是凭手艺吃饭的“匠人”,纵使辛苦,一碗饭总饿不着。
而自己呢?去送外卖?去当服务员?这四年的高额学费——几乎是普通本科的两倍——算怎么回事?
父母省吃俭用,咬着牙供他,不就为那一纸印着“本科”二字的文凭,那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一道能挤进更宽泛门缝的光!
那些球场上穿着崭新耐克阿迪、谈笑间仿佛来这里只为拿个学位镀金的家伙们,这几万块的学费,不过是他们父辈指尖漏出的几滴金屑。
但对裴文辉的家来说,那是压弯了脊梁的山。
裴文辉低着头走路,每一步都带着对那层叠费用的愧疚和对父母艰辛的无力。
从小到大,别人的光环太刺眼,他总像个躲在阴影里的旁观者,羡慕,甚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然后在反复的自我否定里,滋长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惫懒。
但心深处,总有不甘在灼烧。
二十啷当岁,谁心里不揣着一把火?哪怕是叫“野心”也行。
可现实这盆冷水,对着那捧火一次次当头浇下!眼瞅着象牙塔的大门即将在他身后关闭,焦虑和忐忑像藤蔓一样疯长,一天天,一层层,把他裹得透不过气。
“吱呀——”
606宿舍的木门被推开,带着一种熟悉的、滞涩的呻吟。
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男孩子特有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六个床位满满当当:一个戴着耳机在游戏世界里叱咤风云,键盘鼠标敲得噼啪作响;一个窝在角落压着嗓子对着电话腻腻歪歪,满脸恋爱的“酸腐气”;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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