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科办公室里那片浑浊的蓝色迷雾,在午后慵懒的光线下,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更加令人昏昏欲睡。
打印机偶尔发出沉闷的嗡鸣,键盘敲击声也稀疏零落,只有空调出风口不知疲倦的嘶嘶声,如同催眠的咒语。
裴文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屏幕上那份关于三干会后勤保障的细化方案,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上午在王建国主任办公室里那场无声的“考验”。
书柜里书籍皮革的触感、文件纸张的冰凉、以及王主任那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威压的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把象征着某种“信任”的钥匙,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
“叮铃铃——!叮铃铃——!”
办公室那部老式座机,再次毫无预兆地、尖锐地嘶鸣起来,瞬间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裴文辉猛地回过神,心脏下意识地一缩,目光瞬间投向电话机。
坐在窗边的李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抓起听筒,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挺直腰背,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公事公办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表情:“喂?……郑主任……是,是,您说……”
郑主任?郑明亮副主任。
裴文辉的心微微放下,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郑明亮主任……那可是秘书科实际上的“老黄牛”分管领导,他找李波……什么事?
李波一边听着电话,一边飞快地在便签纸上记录着什么,嘴里连声应着:“……好的,明白……统计全区支村两委主干名单?……‘一肩挑’比例?……您下午5点前要对吧?……好的,郑主任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他放下听筒,动作利落,脸上那丝紧绷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凝重、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所取代。
裴文辉心中却暗自咋舌——下午5点前?现在都2点多了,通知8个乡镇(街道)还要统计汇总,时间……这么紧?
只见李波坐回座位,拿起桌上的电话簿,翻到通讯录那一页,手指如同弹钢琴般飞快地拨动号码,他的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喂?城关街道吗?我区委,下午5点前需要将你街道社区和支村两委主干名单报送至秘书科邮箱,重点统计‘一肩挑’比例,名单要全、数据要准,5点前必须报过来……好,就这样。”
“喂?石坪镇……”
李波的声音,透过电话线,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里。他的语气,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逐渐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甚至……一种近乎训斥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每一个“必须”、“政治任务”、“后果自负”、“你负责”……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电话那头。
裴文辉坐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波那张年轻却写满“官威”的脸。
李波……只是一个比自己早来一年的科员,而电话那头……是乡镇(街道)的党委秘书。
虽然不一定有什么级别,但那也是相当于乡镇(街道)党(工)委办公室主任的存在,是实打实的中层干部,论级别,可能比李波这个科员还要高半级甚至一级。
可现在……李波竟然用这种近乎呵斥、命令下属的口吻在对他们说话,仿佛他们不是平级的同事,而是……可以随意驱使、甚至斥责的下属。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裴文辉,他感觉自己对“规则”和“权力”的认知,再次被狠狠颠覆。
区委办……一个科员……竟然能对乡镇的中层干部……如此颐指气使?仅仅因为……他代表着区委的意志?仅仅因为……他身处这个名为“秘书科”的权力核心地带?
时间在紧张和压抑中缓慢流逝。墙上的挂钟指针,如同拖着沉重的脚镣,艰难地爬过3点……4点……4点30分……
李波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邮箱收件箱里,新邮件提示灯不断闪烁。
他一边接听着催促电话,一边飞快地点开邮件,下载附件,核对数据,在Excel表格里快速录入、计算。
他的动作依旧迅捷,但眉头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
“6个了……”李波盯着屏幕,嘴里低声念叨着,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还差……城关街道!还有……石坪镇。”
4点45分,邮箱里跳出一封新邮件,发件人:石坪镇。
李波立刻点开,下载、核对、录入,动作一气呵成,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但目光随即又死死锁定在屏幕上——城关街道,依然没有动静。
“妈的!”李波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抓起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飞快地拨通了城关街道的电话。
“喂?!城关街道党委办吗?我区委办。”电话一接通,李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咆哮的严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