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下午三时,总督府的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焦虑混合的气味。博布里科夫伯爵站在窗前,背对着房间,望着窗外总督府花园里盛开的丁香。花是紫色的,成簇成团,在六月的阳光下开得热烈而招摇,像在嘲笑室内的沉闷。
书房里坐着三个人。伊格纳季耶夫议员脸色发白,手里的雪茄已经燃尽,但他没察觉,还在机械地吸着,直到烫了手指才猛地扔掉。瓦西里耶夫教授坐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笔记本,但眼睛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像在数那些复杂的几何图案。第三个人是舒瓦洛夫伯爵派来的特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高男人,穿着深色便服,没有自我介绍,只递上一封盖着第三厅火漆的信。博布里科夫看了信,脸色更难看了。
“所以,”博布里科夫终于转身,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曼纳海姆那个毛头小子,在议会里公开质疑皇帝陛下的最高权力。而你们,就坐在那里听着,毫无办法?”
伊格纳季耶夫擦了擦额头的汗:“总督阁下,他……他很狡猾。没有直接反对,而是提出修正案,说是为了‘完善法案’。如果我们断然拒绝,会显得……蛮横。旁听席上有记者,有外国领事馆的人,传出去对帝国形象不利。”
“形象?”博布里科夫走到书桌前,用力一拍桌子,震得墨水瓶跳了起来,“帝国要的是服从,不是形象!圣彼得堡的命令很清楚:必须通过《效忠法案》,不加任何修改,不给任何解释空间。皇帝陛下要的,是芬兰人明确的、无条件的效忠宣誓,不是讨价还价的生意!”
瓦西里耶夫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总督阁下,从技术角度看,曼纳海姆的修正案确实……有些道理。比如要求皇帝否决芬兰法律时说明理由,这在法律程序上是常见的。如果我们完全拒绝,可能会让芬兰法律界产生更大抵触,反而影响法案的实际执行。”
“瓦西里耶夫教授,”博布里科夫盯着他,眼神像刀子,“你是帝国派来的专家,不是芬兰人的律师。你的任务是确保镍钢技术的完整移交,不是在这里讨论法律程序。镍钢的事怎么样了?”
教授脸色一僵:“第九炉钢……性能不稳定。我们怀疑芬兰人在关键数据上做了手脚,但他们解释是原料问题。第十炉钢我们全程监督,但结果还要等化验。我估计,他们确实保留了核心参数。”
“看,这就是妥协的结果!”博布里科夫转向伊格纳季耶夫,“你们在议会里让步,他们在工厂里耍花样。你们在法案上讨价还价,他们在技术上藏私。芬兰人就是这样,你给他一寸,他要一尺;你给他一点尊重,他要全部尊严。对付他们,只有一条路:强硬,再强硬,直到他们明白,除了服从,没有第二条路。”
一直沉默的第三厅特使开口了,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伯爵阁下说得对。圣彼得堡的意思很明确:芬兰的自治已经到头了。柏林会议后,帝国在欧洲的地位需要巩固,波罗的海必须成为帝国的内湖。芬兰作为波罗的海门户,必须彻底掌控。特别税是经济控制,海关监察处是贸易控制,镍钢技术是工业控制,效忠法案是政治控制。四管齐下,才能把芬兰牢牢锁在帝国的轨道上。”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递给博布里科夫:“这是舒瓦洛夫伯爵的建议。如果议会里的反对声太大,可以用‘非常手段’。比如,宣布休会,由总督颁布临时法令,直接实施法案核心条款。或者,找理由逮捕几个最活跃的反对派议员,震慑其他人。彼得主任的例子在那里,效果不错。”
博布里科夫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他的手指在纸张边缘摩挲,眉头紧锁。作为总督,他当然有权采取强硬措施,但后果也需要考虑。芬兰不是波兰,不是高加索,这里的人更温和,但也更固执。高压可能引起反弹,甚至激起更广泛的抵抗。而且瑞典、德国、英国都在看着,如果做得太露骨,国际舆论会不利。
“逮捕议员……暂时不考虑。”博布里科夫最终说,“但休会是个办法。如果下午的辩论继续失控,我可以宣布休会,然后以‘议会陷入僵局,影响治理’为由,颁布临时法令。等风头过去,再重开议会,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只能接受。”
他看向伊格纳季耶夫:“你在议会里的任务,是确保法案在‘合理辩论’后通过。给你的人施压,那些中间派,摇摆的,用利益,用威胁,用一切手段,让他们站在我们这边。我们要的票数不是简单多数,是压倒性多数,让反对声显得微不足道。”
伊格纳季耶夫点头,但表情艰难:“总督阁下,科尔霍宁今天发出了辞职威胁。如果他真的辞职,会引起实业界震动,很多中间派会倒向反对派。我们需要……给他点甜头。”
“甜头?”
“比如,在法案通过后,任命他为某种荣誉职务,或者承诺在关税问题上给予他的企业优惠。他是个老人,看重身后名,也看重家族产业。如果能安抚他,其他人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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