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马车依旧静静等候。车夫见李远出来,默默打起车帘。
回到云来客栈,莫掌柜已得了消息,正在院中候着。见李远下车,立刻上前,态度比昨日更显恭敬:“李公子,澄怀园那边已收拾妥当。您看是现在过去,还是稍事休息?”
李远想了想:“现在过去吧。有劳莫掌柜。”
行李本就不多,很快收拾妥当。莫掌柜亲自陪同,乘着马车往城西而去。约莫两刻钟,马车驶入一条更为幽静的街道,两侧皆是高墙深院,门前或有石狮,或有上马石,显是富贵聚居之地。
澄怀园并不临街,需从一条更窄的巷子进入。园门是普通的黑漆木门,并不张扬。门开后,却别有洞天。
这是一座小巧精致的江南园林。入门便见一道蜿蜒的粉墙,墙上有各式花窗,透出园内修竹芭蕉的绿意。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汪不大的池塘,池上架着曲折的平桥,连接着池心的水阁。池塘四周,假山错落,花木扶疏,秋菊正盛,丹桂余香。沿着游廊,分布着几间精舍,白墙黛瓦,窗明几净。
整个园子不过两三亩大小,却布局精巧,移步换景,清幽异常。仆从只有三人:一个约莫五十岁、面容慈和的老苍头,姓吴,负责看门应候;一个三十来岁、手脚利落的仆妇,姓何,负责浆洗打扫;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小厮,名唤砚台,专司书房伺候、跑腿传话。
“李公子,这园子平日有专人维护,甚是清净。一应用度,每日自会有人送来。您缺什么,尽管吩咐吴伯或告诉小的。”莫掌柜引着李远看过书房、卧室、客堂,处处整洁雅致,书架上甚至已备了些经史和杂书,文房四宝俱全。
“朱公子费心了。”李远由衷道。这安排,既显重视,又给足了私人空间,远比直接住进王府或某处大宅要自在得多。
安顿下来,送走莫掌柜,李远独自坐在水阁中。夕阳余晖将池水染成金色,几片落叶飘浮水面,平添几分静谧。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日的会面,以及这骤然改变的环境。
朱清瑶的意图已基本清晰:她,或者说她背后的宁王,看中了他“利物实用”的能力和潜力,希望招揽他为王府所用,改善庄园管理、提升匠作水平,甚至可能涉及更广泛的实务。态度是诚恳的,条件也优厚,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和缓冲期。
但李远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宁王朱宸濠素有野心,历史上数年后便会起兵造反。自己若深度卷入,将来如何脱身?朱清瑶本人似乎更看重实务与民生,但她的意志能否左右其父?这些都是未知数。
“眼下,且行且看吧。”李远自语。至少,澄怀园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观察和学习平台。明日要去那“百工坊”,正好见识一下王府麾下的手工业水平。
次日一早,砚台便来禀报,马车已备好,莫掌柜在外等候。
百工坊位于南昌城外西南方向,靠近赣江一处支流,水路陆路皆便。车行约半个时辰,一片颇具规模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高墙环绕,墙内可见许多烟囱,空气中飘散着煤炭、木材燃烧和金属锻打的气味。
坊门有护卫把守,验过莫掌柜的腰牌,又看了李远一眼(莫掌柜只说是王府清客),方才放行。
进入坊内,景象与昨日在城中见到的零散作坊截然不同。这里显然经过规划,不同的区域从事不同的工种。莫掌柜引着李远,边走边介绍。
“东边那片是木作区,专做家具、门窗、车船构件;隔壁是漆作、雕花;西边是铁作区,分大件锻造和小件精工;北边连着窑场,烧制砖瓦和普通陶器;南边临河,是织造、浆染、还有一处小的造纸坊。”
李远仔细观看。工匠众多,各有专司,工具也相对统一。木作区里,锯木、刨板、开榫、组装,流水作业的雏形隐约可见。铁作区炉火熊熊,风箱呼哧,几名铁匠正在合力锻打一件看起来像是犁头的铁件,但形制与李远改进的又有不同。
“这里做的农具,也是供给王府田庄?”李远问。
“大部分是。”莫掌柜点头,“也有些精细铁件,供应城里铺子或外地客商。王府名下田庄众多,日常修缮、农具替换,需求不小。”
他们来到窑场。这里规模不小,有几座馒头窑和一座更大型的龙窑。窑工正在出窑,搬出来的多是青砖灰瓦,也有些粗陶大缸。工艺看起来规范,但产品并无出奇之处。
“也烧瓷器吗?”李远问。
莫掌柜摇头:“瓷器费工费料,成品率低,王府用瓷多从景德镇采买,或由附庸的几家瓷窑供奉。这里只烧些粗用的。”
李远心中了然。王府经营这些产业,首要目的是满足自身需求和赚取利润,对于需要长期投入、风险较高的技术革新,兴趣恐怕不大。这或许也是朱清瑶看重他的原因之一——她能看出改良的潜力,而王府固有的体系可能缺乏变革的动力。
他们又看了织造坊。十几架织机哗哗作响,女工手脚麻利地穿梭引线。染料坊里,巨大的染缸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靛蓝和其他植物的气味。造纸坊规模较小,只是将附近送来的竹料、破布等,加工成普通的书写和包装用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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