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站在沙盘边,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竹签,正一根根插在沙盘上模拟铜镜阵列。他眼下也泛着青黑,但眼神专注,嘴唇紧抿,那是他思考到极致时的神情。
“李大人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青荷小声道,“陆大人劝他歇息,他说‘陈老匠人把命都搭上了,我少睡几觉算什么’。”
朱清瑶心中微疼。她知道李远背负着什么——不止是破阵的责任,更是对那些托付性命之人的承诺。陈老匠人、刘一斧、顾花眼,还有那些在宁王叛乱、北疆之战中死去的将士匠人……他把这些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她拿起第七十四号铜镜,继续检查。镜面映出她疲惫但坚定的脸。
那就一起扛着吧。就像他说的,无论生死,不再分开了。
辰时三刻,南京紫禁城武英殿
朱厚照面前摊着九份密报,分别来自南昌、武昌、扬州、苏州、杭州、福州、广州、成都、西安。
九地锦衣卫千户亲笔所书,内容大同小异:
“经暗查,疑似火药埋设点已锁定,皆在官仓、漕运枢纽或军营附近。然敌暗哨严密,若强行拆除恐打草惊蛇,引发提前引爆。请旨定夺。”
年轻的皇帝用手指敲着御案,一声,又一声。殿中侍立的太监宫女大气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凝重。
“咸宁伯,”朱厚照忽然开口,“若你是张仑,会如何控制这九处火药同时引爆?”
仇钺站在殿侧,沉吟道:“无非三种:一、约定统一时辰,各地负责人自行引爆;二、用信鸽、快马等传递信号;三、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机关,远程触发。”
“第一种不稳。”朱厚照摇头,“九地相隔千里,时辰必有误差。第二种易被截获。那么第三种……”
他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前,手指从庐山位置划出九条线,分别连接九地:“有没有可能,这九处火药都连着某种‘母机关’,母机关在庐山?一旦锦绣谷的阵爆炸,冲击波或地动会通过某种方式触发其他九处?”
仇钺悚然:“若真如此,那破阵就更是迫在眉睫了!”
“不止。”朱厚照目光深邃,“这意味着,张仑必须确保锦绣谷的阵成功引爆。所以他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庐山,其他九处反而可能是虚张声势,或者……是诱饵。”
他转身,语速加快:“传朕旨意:九地锦衣卫按兵不动,只暗中监控,切莫打草惊蛇。同时放出风声,就说朕已调集大军围剿庐山叛逆,不日即可平定。”
“陛下这是……”
“逼他。”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逼他把所有赌注都押在庐山。只要他在锦绣谷现身,只要李远他们能拖住他、击溃他,其他九处便群龙无首,不足为惧。”
仇钺深深一揖:“陛下圣明!”
“圣明什么。”朱厚照苦笑,望向殿外南方,“朕这是把天下安危,都押在十个人身上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咸宁伯,你说……李远他们此刻在做什么?”
仇钺想了想:“应该在做最后的准备吧。就像大战前的将士,磨刀,擦甲,检查每一处绳结。”
“是啊。”朱厚照喃喃,“磨刀,擦甲……可他们要磨的刀,是人心;要擦的甲,是信念。”
他忽然想起李远辞官那日,在乾清宫说的那句话:
“陛下,臣不是良将,也不是能臣。臣就是个匠人,只会做些实在东西。但臣相信,这天下最缺的,就是实在东西。”
当时他觉得这话天真,现在想来,或许天真才是这浑浊世道里最稀缺的勇气。
“传膳吧。”朱厚照坐回御案后,“吃饱了,才有力气等消息。”
午时,庐山北麓,张仑大营
营帐扎在一片背风的坳地里,二十辆大车围成半圆,车上盖着油布,但从缝隙里能隐约看见木箱的棱角。营中约有两百人,皆着黑衣,行动寂静,除了必要的口令几乎无人交谈。
中央最大的营帐内,张仑正在擦拭一把钥匙。
真丙字钥匙。
黄铜质地,丙字刻痕深刻,钥匙齿牙复杂如迷宫。他擦得很仔细,用细绒布蘸着桐油,一寸寸拭过,直到钥匙在帐内昏光下泛出温润光泽。
“王爷,”帐外传来声音,“南昌、武昌等九地传信,一切就绪。但南京方面有异动,朱厚照似乎在调兵。”
张仑头也不抬:“调往何处?”
“说是……围剿庐山。”
擦拭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继续。
“虚张声势。”张仑淡淡道,“朱厚照不敢真调大军进山,怕惊扰‘阵气’。他这是在逼我现身。”
他将钥匙举起,对着帐顶透下的光端详:“那就如他所愿。七月十五,锦绣谷,我亲自去。”
帐帘掀开,一个山羊须的老者走进来,正是之前在宁王府旧宅出现过的“丙十”。他低声道:“王爷,九江城里的眼线来报,李远他们在赶制大量铜镜,似乎是要布设什么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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