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去。”我把钱塞进她手里,“趁李叔叔在,让他陪你去。布料市场那边人多手杂,有个男人跟着安全些。”
傅文佩握紧手里的钱,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换上那件最体面的深蓝色夹袄,仔细理了理头发,又检查了一遍钱袋,才跟着李副官出了门。
方瑜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依萍,你妈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重新坐下,拿起第二个蟹壳黄,“以前她觉得离开陆家活不了,现在发现,离开陆家,反而能活出个人样。”
方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依萍,你也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结实了。”方瑜看着我,眼神清澈,“像棵树,以前是被人栽在盆里的,现在自己把根扎进土里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早饭,方瑜要去上学了。临走前,她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又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报纸:“对了,今早的《申报》,你看看副刊。”
我接过报纸,展开。
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十八日,《申报》副刊第三版,“读者论坛”栏目。
第一篇,加粗的黑体标题:
《论“孝道”新解:当父权沦为暴力的遮羞布》
作者:黑豹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这么快就登出来了?
我快速扫过文章内容,和我昨天寄出去的一字不差。编辑甚至在文末加了一段按语:“本文观点犀利,直指时弊,值得读者诸君深思。本栏欢迎理性讨论。”
“怎么样?”方瑜凑过来,压低声音,“我早上买报纸时一眼就看到了。这文章……是你写的吧?”
我没否认:“怎么看出来的?”
“这语气,这用词,还有这骂人的劲儿,除了你还有谁?”方瑜声音更低了,“依萍,你胆子真大。这文章要是被陆伯父看到……”
“看到又如何?”我把报纸折好,放进抽屉,“他还能冲到报社,逼问主编‘黑豹’是谁?就算他真查,上海滩写文章的人多了,笔名而已,谁查得清?”
方瑜想了想,噗嗤一声笑了:“也是。不过依萍,你这笔名起得真好,‘黑豹’,又凶又飒,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送走方瑜,我把报纸重新摊开,又仔细看了一遍那篇文章。
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那些上辈子只敢写在日记里、埋在心底的话,现在就这样公之于众,被成千上万的上海市民看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把一颗石子投入一潭死水,你不知道会激起多大的浪,但至少,水面不再平静了。
下午一点,我准时带着翻译好的稿子去了刘记租书店。
刘老板正戴着老花镜核对账本,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看见我进来,他摘下眼镜:“来了?稿子呢?”
我把厚厚一叠稿纸递过去。
刘老板接过,翻了几页,又戴上眼镜,仔细看了几处专业术语的翻译。半晌,他点点头:“翻得不错,术语准确,句子也通顺。洋行那边要得急,我这就让人送过去。”
他拉开抽屉,数出三块银元,叮当一声放在柜台上:“尾款。”
我收起钱:“谢谢刘老板。以后有类似的活,随时找我。”
“嗯。”刘老板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说,“依萍,有句话我得提醒你。”
“您说。”
“你那个笔名……‘黑豹’。”刘老板压低声音,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今天早上《申报》那篇文章,我看了。写得是痛快,但也扎眼。陆司令在上海滩,毕竟不是无名之辈。你小心些。”
我没想到连刘老板都猜到了。
“我会小心的。”我说,“谢谢刘老板提醒。”
从租书店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四马路上的邮局。昨天寄信时,我看到门口贴着招贴:邮局招募临时抄写员,按件计酬,工作时间灵活。
我现在需要一切能赚钱的机会。
邮局的办事处里挤满了人,排队汇款的、寄包裹的、买邮票的,喧闹嘈杂。我找到负责招募的职员,是个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面色严肃的男人,胸口别着“文书科张”的铜牌。
“张先生,我想应聘抄写员。”
男人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我:“识字?字写得怎么样?”
“识字,字迹工整。”我把随身带的笔记本递过去,“您看。”
男人接过本子,翻了几页,脸色缓和了些:“字确实端正。不过我们这活儿要求高,不能有错字,不能涂改,一天至少要抄完一百封标准信封。你能做?”
“我能。”我说得斩钉截铁。
“那行,试用三天。”男人从柜子里拿出一沓空白信封和一份手抄的地址名录,“这是今天的量。抄完检查无误,按每封两个铜板算钱。下午五点前交回来。”
我接过东西:“谢谢张先生。”
抱着那沓信封和名录回到家时,傅文佩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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