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我终于开口,“您今天找我,不只是为了讨论我的专栏吧?”
顾慎之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我,目光平静,却有种不容回避的锐利。
“陆小姐,”他说,“我想和你合作。”
“合作?”
“合作开一个新的专栏。”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打印整齐的计划书,推到我面前,“专栏暂定名《市井经济学》,每周一期,在《新闻报》生活版连载。内容——用普通人的视角,解剖上海各行各业的‘生意经’,揭示那些看不见的商业链条,告诉读者他们的钱是怎么花出去的,又该怎么花得更明白。”
我翻开计划书。
目录列得很详细:第一季主题“衣·食·住·行”,分别剖析服装、餐饮、租房、交通四个领域。每个主题下面又有细分——服装篇计划写四期:第一期讲面料供应链,第二期讲成衣定价,第三期讲裁缝店的经营门道,第四期……讲女性消费者如何聪明花钱。
计划书的最后一页,是合作方式:
“顾慎之负责数据收集与行业分析;陆依萍负责实地采写与专栏撰写;署名并列;稿费五五分成。”
我抬起头:“《新闻报》生活版?那是上海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
“是。”顾慎之说,“我和他们的副刊编辑有些交情。这个专栏的思路,他们很感兴趣。”
“可是……”我看着他,“以您的资历和学识,完全可以自己开这个专栏。为什么要找我合作?”
顾慎之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他今天做了好几次。
“三个原因。”他说,“第一,我需要一个女性视角。这个专栏的目标读者包括大量家庭主妇和职业女性,而我自己——显然,无法真正理解一个女人在裁缝店讨价还价时的全部心理。”
“第二,”他顿了顿,“你的文笔和洞察力,我欣赏。那篇《红妆·不夜天》证明了你擅长把握情绪和节奏,《母亲的陪嫁》则证明了你能够将个人经验转化为普遍共鸣。”
“第三呢?”
顾慎之沉默了几秒。煤气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动,眼镜片上反射着跳跃的火苗。
“第三,”他的声音更低了,“因为这个专栏……可能会触动一些人。”
我心头微紧。
“揭露行业的‘门道’,就是在掀一些人的底牌。”顾慎之说,“面料商、批发商、二房东、车行老板……还有那些靠信息不透明赚钱的中间商。文章发出去,可能会有人找上门,可能会有人施压,甚至可能……会有麻烦。”
他看着我:“我一个人,没关系。但如果有一个合作者,我需要确保她——足够清醒,足够坚定,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我盯着他镜片后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诚。
“顾先生,”我说,“您是在提醒我风险,还是在考验我的胆量?”
“都有。”他回答得很干脆,“陆小姐,我知道你需要钱,需要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这个专栏能给你这些——稿费不会低,署名能让你快速建立专业声誉,《新闻报》的读者群覆盖全上海,包括许多你未来可能需要打交道的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但我必须说清楚:这不是一条轻松的路。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余地。你写的每一篇文章,都可能在某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引起波澜。”
窗外,雨声似乎密了些。
我拿起那份计划书,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些冷静的分析,那些扎实的数据,那些隐藏在日常消费背后的、关于权力和规则的故事。
然后我想起了傅文佩——她在四马路旧书铺前驻足的模样。想起了方瑜——她说“咱们要搞钱”时眼里的光。想起了我自己——在暴雨夜撕碎日记时,心里那个近乎嘶吼的声音:
这辈子,我要活得明明白白。
“顾先生,”我放下计划书,“分成比例,我要改。”
顾慎之挑眉。
“六四。”我说,“我六,你四。”
“理由?”
“专栏的核心内容——实地走访、人物访谈、故事叙述——这些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投入的工作,主要由我来做。您提供数据和分析框架,这很重要,但最后让文章‘活起来’的,是那些活生生的人和事。”我看着他的眼睛,“而且,我需要这笔钱——开旗袍店,开书店,养家。您看起来……并不缺钱。”
顾慎之看着我,忽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浅淡的、克制的笑,而是一种真正被逗乐的笑,很低,但很真实。
“陆依萍,”他第一次叫我的全名,“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从公文包夹层又取出一份文件,“我准备的两份合同里,有一份就是六四分成。你六,我四。”
我愣住了。
他递过来的,是一份正式的合同。条款和计划书一致,唯独分成比例那栏,清清楚楚写着:陆依萍60%,顾慎之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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