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打听?”
“我认识几个在霞飞路那边做事的姐妹。”可心说,“她们消息灵通,什么人都认识。我让她们帮忙留意留意,看看是谁在打听咱们。”
我犹豫了一下。让可心掺和进来,会不会太危险?
“依萍,”傅文佩轻声说,“可心这孩子机灵,让她试试吧。总比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强。”
我看着可心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头:“好,但一定要注意安全。打听不到没关系,千万别惹麻烦。”
“我知道!”可心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天下午,我们把书店和旗袍店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傅文佩把她那本泛黄的读书笔记放在柜台抽屉里,说这是“镇店之宝”。可心把《简·爱》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还在旁边贴了张纸条:“推荐给所有想活出自己的女性。”
离开时,夕阳已经西斜。雪在融化,屋檐滴着水,石板路上湿漉漉的。
我们走到弄堂口,远远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车牌号很熟悉。
陆家的车。
傅文佩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车门开了。司机下来,拉开后座的门。
先下来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然后是深灰色的西装裤腿,接着是挺拔的身躯,最后——是那张我两辈子都忘不掉的脸。
陆振华。
他站在车前,手里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来,先落在傅文佩身上,停顿几秒,又移到我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弄堂里几个原本在闲聊的妇人,瞬间噤了声,悄悄退到门后,只露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李叔叔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挡在我和傅文佩前面。
陆振华没理他,直接开口,声音冷硬得像冻了一冬的石头:
“跟我回去。”
这话是对傅文佩说的。
傅文佩的身体在颤抖,但她的手还紧紧抓着我。我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也感觉到她身体里那种近乎本能的恐惧——那是十几年威压留下的烙印。
“爸,”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我妈现在不回去。”
陆振华的目光转向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然后是更深的冷意:“我在跟你妈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她现在跟我住。”我迎着他的目光,“有什么事,跟我说。”
陆振华盯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依萍,几个月不见,翅膀硬了?”
“托您的福,”我说,“不硬一点,活不下去。”
他的脸色沉下来。手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傅文佩,”他不再看我,重新转向母亲,“我再问你一次:回不回去?”
傅文佩的嘴唇在发抖。我看见她眼里的挣扎——十几年形成的顺从本能,和这几个月刚萌发的自我意识,在激烈交战。
“妈,”我轻声说,“您看着我。”
她转过头,眼睛对上我的。
“想想书店。”我说,“想想那些您想摆在架子上的书。想想那些可能会来看书的人。”
傅文佩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手在颤抖,但抓着我胳膊的力道,一点一点在加重。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陆振华。
“振华,”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我不回去了。”
陆振华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傅文佩又重复一遍,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不回去了。我在福煦路住得很好,我和依萍……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空气死寂。
连屋檐滴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振华的脸一点点涨红,那是暴怒的前兆。我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上辈子,每次他露出这个表情,接下来就是鞭子、是斥骂、是让整个陆家都噤若寒蝉的雷霆之怒。
他的手握紧了手杖,指节发白。
我以为他会发作。
但他没有。
他只是死死盯着傅文佩,盯着我,眼神像要把我们钉在墙上。那里面有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还有某种我不愿称之为“受伤”的东西。
良久,他开口,声音嘶哑: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冷。
“傅文佩,我陆振华待你不薄。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房子十几年,现在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
“振华,”傅文佩的声音依然很轻,但异常坚定,“那些年……我谢谢你。但往后的日子,我想自己过。”
“自己过?”陆振华冷笑,“就凭你们?就凭这个不孝女写几个字,教几个课?你以为上海滩是这么好混的?”
他的手杖指向我:“依萍,我听说你现在又是写歌词又是写专栏,还弄了个什么店?你以为靠这些小打小闹,就能养活你妈?”
“能不能养活,”我说,“是我们的事。”
“你们的事?”陆振华逼近一步,李叔叔立刻挡得更紧,“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撇清和陆家的关系!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妈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走到哪里,你们都姓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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