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台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曳,橘色的光晕透过薄纱,在青石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柳拂衣站在台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泛黄的字条,慕声的字迹带着惯有的潦草,却在“了却旧事”四个字上用力过重,墨痕几乎要穿透纸背。他深吸一口气,晚风中裹挟着淡淡的桂花香,恍惚间竟与多年前那个午后重叠——那时慕瑶也是这样,踮着脚将刚蒸好的桂花糕塞进他手里,鬓边别着朵嫩黄的桂花,笑眼弯弯。
“柳先生?”
轻柔的呼唤将他从回忆里拽回,柳拂衣抬眼,就见慕瑶坐在那架老旧的秋千上。望月台的秋千是当年慕家老爷子亲手搭的,朱漆早已斑驳,木头却依旧结实。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软绸裙,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像只停在枝头的白鹭。
柳拂衣喉结滚动了一下,缓步走上前。石阶被踩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刻意放轻脚步,却还是在离秋千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慕瑶没看他,只是伸手轻轻推了推秋千旁的绳索,秋千便带着她微微晃荡起来,裙裾扫过地面,带起细小的尘土。
“坐吧。”她往旁边挪了挪,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柳拂衣依言坐下,老旧的秋千椅发出“咯吱”一声轻响。两人之间隔着约莫半尺的距离,却像隔着万水千山。他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是清淡的玉兰味,和当年的桂花味不同,却同样让他心头发紧。他偷偷侧过脸,月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落了层碎银,晃得他眼睛发涩。
“慕声说……”他刚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轻咳,像是被什么呛到。
柳拂衣皱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两个脑袋正鬼鬼祟祟地探出来,其中一个扎着双丫髻的,不是凌妙妙是谁?而被她死死拽着胳膊的,自然是慕声。
凌妙妙正兴奋地踮着脚,手指戳着慕声的胳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柳先生肯定是来表白的!你姐那坐姿,明显是在等他嘛!”
慕声没理会她的咋咋呼呼,目光定定地落在秋千上那对身影上。柳拂衣坐得笔直,手却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而慕瑶微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流苏,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助攻什么的,根本没必要。”慕声低声嘟囔,眉头却拧得更紧。方才凌妙妙拉着他来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期待的,可真站在这里,看着柳拂衣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说出口吗?
他想起十岁那年在孤儿院。那时他性子孤僻,总爱躲在柴房里。有个盲眼的小姑娘,每天都会摸索着给他带一块桂花糕,糕点总是温温的,带着她手心的温度。他以为那是独属于自己的温柔,直到她被一对夫妇领养那天,他才看到她将最后一块桂花糕分给了院里最小的孩子,笑得和给他糕点时一模一样。原来那些他以为的特殊,不过是她对所有人的善意。
后来拜入师门,师父常说:“情字最是磨人,不说破,或许还能留三分体面。”师父年轻时与师娘爱得轰轰烈烈,却终究因为一场误会形同陌路,直到师娘病逝,师父才在她遗物里发现那封未寄出的信,信里字字都是委屈与不舍。那时师父抱着信纸哭了整夜,反复说:“若是当初说开了,若是……”可世间哪有那么多若是。
就像柳拂衣和姐姐。当年若不是那场荒唐的误会,若不是柳拂衣一声不吭地远走他乡,姐姐也不会在桃花树下枯等三年,等到满心欢喜都成了灰。如今就算说开了,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在心底结下的疤,就能凭空消失吗?
“你看柳先生那耳朵,红得都快滴血了。”凌妙妙的声音又凑了过来,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慕声,“喜欢就是要说啊!你看他们俩,一个想开口又不敢,一个等着又装作不在意,多难受!世界上能有多少人,刚好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自己?遇上了就是天大的缘分,管什么结局呢!”
慕声转头看向她,月光恰好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了满夜空的星子。“若是结局不好呢?”他问,声音有些发哑,“像我师父那样,爱到最后,只剩下悔恨。”
“那也比老了躺在摇椅上后悔强!”凌妙妙梗着脖子,语气却软了些,“我奶奶常跟我说,她十七岁那年,喜欢过邻村一个教书先生,先生总给她讲诗里的故事。后来先生要去城里,她躲在树后看了他三天,愣是没敢把那句‘我等你’说出口。现在她八十多了,每次说起这事,还会掉眼泪呢。她说,要是当时说了,哪怕最后没成,至少心里踏实,不遗憾啊。”
她的话音刚落,秋千那边忽然有了动静。柳拂衣猛地站起身,背对着慕瑶,肩膀微微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开口:“瑶儿,当年是我混蛋。”
慕瑶的动作顿住了,绞着裙摆的手指猛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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