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朱门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漆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柳拂衣伸手推门时,厚重的门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久未舒展的筋骨在呻吟,又像是这座被遗忘之地在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终年的孤寂与荒凉。
跨进门槛,脚下的石板路已被疯长的杂草遮去了大半,那些半人高的蒿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草叶上还挂着未干的晨露,沾湿了裤脚。庭院深处,唯有几株枯败的梅树还倔强地挺立着,虬结的枝干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枝头不见半分花苞,只剩下萧索的寒意,将这方天地衬得愈发冷清。
赵太妃就坐在正屋窗前的木椅上。她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领口处甚至能看到细密的针脚,显然是反复缝补过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着,几缕灰白的发丝垂在颊边,早已没了往日凤冠霞帔的雍容华贵。她微微歪着头,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仿佛灵魂早已随着过往的荣华一同消散在风中。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太妃缓缓转过头。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照出深深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当她的目光触及慕瑶的身影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倏地闪过一丝微光,像是沉寂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阿……阿婉?”
那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慕瑶心上。她知道,“阿婉”是赵太妃早夭女儿的名字,那个藏在她心底最深处、连做梦都不敢轻易呼唤的名字。
慕瑶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她如今境遇的唏嘘,也有对过往种种纠葛的感慨。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疏离:“太妃娘娘,我是慕瑶。”
赵太妃眼中的微光瞬间黯淡下去,像一盏燃尽了灯油的残烛,她踉跄着重新跌坐回椅子上,背脊佝偻着,口中喃喃道:“不是阿婉……原来不是她……”那语气里的失落,几乎要将这冰冷的屋子填满。
“端阳帝姬托我转告您,”慕瑶定了定神,走上前两步,语气里刻意带上了一丝温和,“她知道您心中有结,也明白您这些年的苦。等您想通了,解开心结,她自会来看您。”
赵太妃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嘶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里面满是苦涩与自嘲:“心结?我的心结,怕是这辈子都解不开了。”她抬起布满青筋的手,轻轻抚摸着袖口磨出的毛边,“我撒了那么多谎,骗过了天下人,骗过了满朝文武,甚至骗过了我自己。可到头来,最想隐瞒的,不过是对阿婉的愧疚,还有那份不敢言说的思念。”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回忆的恍惚:“当年若不是为了保全珩儿的前程,若不是被权位迷了心窍,我何至于将刚出生的阿婉偷偷送出宫?何至于让她流落在外,最终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说到最后,声音已哽咽,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滴在陈旧的棉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慕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今日来,一来是受端阳帝姬所托传递口信,二来,更是为了寻求一个困扰自己多日的答案。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枚温润的白玉牌,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矮桌上:“太妃娘娘,我想知道,这枚玉牌,为何会在您手中?我父亲慕远山,为何会将他视若性命的贴身之物交给您?”
赵太妃的目光落在玉牌上,那温润的光泽似乎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复杂起来,像是陷入了遥远而模糊的回忆。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这玉牌,是你父亲亲手交给我的,就在兴善殿刚开始兴建的时候。”
“兴善殿兴建时?”慕瑶猛地愣住了,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攥紧。父亲去世已有十年,而兴善殿竣工至今不过八年,也就是说,父亲在兴善殿动工之初,就与赵太妃有过交集?这与她记忆中父亲从不涉足朝堂纷争、更不愿与后宫妇人有牵扯的形象,截然不同。
“是啊。”赵太妃点了点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玉牌上的云纹,“那时候,兴善殿的图纸刚定下来,还在打地基。你父亲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突然找到了我。他没说太多话,只是将这枚玉牌交给我,说日后若有难处,或许能用得上。”
慕瑶心中的疑窦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层层扩散开来。父亲一生潜心修道,除了斩妖除魔,几乎不过问凡尘俗事,为何会突然关注兴善殿的修建?又为何会将象征慕家身份、从不离身的玉牌交给赵太妃这个深宫妇人?这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赵太妃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怜悯:“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觉得这不符合你父亲的行事风格?呵,更奇怪的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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