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父年轻时跟一个姓徐的伙计搭伴跑车,老徐不抽烟不喝酒,车厢里常年放着一本翻烂的旧佛经。
那时候跑川藏线的司机,歇脚时不是扎堆侃大山,就是打牌赌钱。
只有老徐,抱着佛经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看。
时间久了,大家都喊他“徐和尚”。
后来姑父才知道,老徐小时候在山里迷过路,冻得快没气时,是庙里的老和尚收留了他,给他熬粥取暖,还送他下山。
老和尚圆寂后,老徐就把佛经带在身边,算是一份念想。
那年深秋,姑父和老徐接了趟活,拉着一车建材去藏区的一个小村子。
要走的那段盘山公路,是出了名的险,一边是刀削似的崖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当地人都叫它“鬼门关”。
车子在山道上开了大半天,天渐渐擦黑,山风刮得车厢呜呜响。
姑父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的盯着前面的路。
老徐则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念经。
车子开到一段最窄的弯道时,老徐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姑父的胳膊喊道:“停车!快停车!”
姑父吓了一跳,猛地踩下刹车。
姑父拍着胸脯骂道:“你他妈疯了?这么窄的路急刹车,想找死啊?”
老徐却指着窗外,兴奋的说:“你看,那座庙!跟我小时候待的那座一模一样!”
姑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窗外只有光秃秃的崖壁,崖壁上爬着些枯黄的野草,别说庙了,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
他皱着眉说:“哪有什么庙?你是不是眼花了?这地方咱跑了没十趟也有八趟,也从来没看见过有庙啊?”
老徐却急了,指着窗外一个点,语气笃定:“就在那儿!红墙黑瓦,门口还有棵老松树,树底下站着个老和尚,穿着灰色的僧袍,正朝我们招手呢!”
姑父心里犯嘀咕,老徐这人平时最稳重,从来不说胡话。
可他眯着眼睛又看了半天,还是啥也没看见。
可老徐的样子不像骗人,他盯着那个方向,眼神发直,嘴里还念叨着:“是他,是救我的那个老和尚,他在叫我……”
姑父心里有点发毛,这老徐不会是中邪了吧?
他刚想发动车子,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
整座山好像都在晃,车厢剧烈地抖动起来,车窗玻璃嗡嗡作响。
姑父和老徐赶紧下车,往前走了一段一看,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
就在他们车子刚才要开过去的那段路,崖壁突然垮塌,成吨的石头和泥土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瞬间把那段公路砸得稀烂,碎石子滚进峡谷,半天都听不到落地的声响。
刚才要是晚刹车一分钟,他们的车估计就被埋在乱石堆里了。
两人站在原地,半天都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姑父才缓过神,他看着老徐,声音发颤:“你……你真的看见庙了?”
老徐点点头,指着崖壁垮塌的地方,说:“刚才还在,但现在看不见了。”
两人不敢多待,赶紧掉头往回开,一路上,姑父把车速降到最慢,眼睛盯着窗外,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好在最后顺顺利利的把建材送到了目的地。
回去之后,姑父和老徐没跟任何人提这事。
过了半年,两人又跑那趟线。
路过当初崖壁垮塌的地方,路已经修好。
姑父特意放慢车速,往窗外看,还是只有光秃秃的崖壁和枯草。
老徐坐在副驾上,手里摩挲着那本旧佛经,没说话。
又过了几年,老徐年纪大了,不再跑车。
他用攒下的钱,在老家半山腰上盖了座小庙,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庙不大,红墙黑瓦,门口栽了棵松树。
庙盖好那天,老徐请姑父去喝酒。
酒过三巡,老徐说:“当年那庙,不是我眼花,老和尚是来救我的,也是救你。”
姑父嗯了一声,他现在信了,要不是老徐喊那一声,他俩早成了峡谷里的一抔黄土。
老徐守着那座小庙,平日里种种菜,念念经,偶尔有爬山的人进来歇歇脚,他就给人倒碗热水。
一晃又是十几年,老徐得了场病,走了。
姑父去送他,到了那座小庙,看见门口的松树已经长得很粗。
庙里的香案上,放着那本翻烂的旧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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